經方實驗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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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曹穎甫 朝代 清 分類 醫案、傷寒、金匱 底本 電子文本修訂自永諸藏書 品質 68% 附註 校至三五案

第一集卷首

予自髫年即喜讀張隱菴《傷寒論注》,先君子見而慰之,以為讀書之暇倘得略通醫理,是以濟世之一術也。 年十六,會先君子病洞泄寒中,醫者用芩連十餘劑,病益不支,汗凝若膏,膚冷若石,魂恍恍而欲飛,體搖搖而若墜,一夕數驚,去死者蓋無幾矣。 最後趙雲泉先生來,投以大劑附子理中加吳萸、丁香之屬。 甫進一劑,汗斂體溫,泄止神定。 累進之,病乃告全。 云泉之言曰:「今年太歲在辰,為濕土司天,又當長夏之令,累日陰雨,天人交困,證多寒濕。 時醫不讀《傷寒·太陰篇》,何足與論活人方治哉?」予自聞此語,然後知仲景方治果足脫人於險也。 厥後,予治舉子業,輟而弗理。 光緒中,赴試金陵,途中臥病。 偕行者略知醫方,日以藿香、佩蘭進之,汗出而熱不除。 抵金陵,病益殆,適先表伯陳葆厚先生來同寓,診予脈,曰:「病當速愈,但累經發汗,津液已耗。 」因向藥肆中購荷葉露三大瓶及哀家梨十餘枚,曰:「渴即飲之,飢即啖之。 」予從其言,半日而盡。 抵暮,攜藥及煎粥之器及米炭來。 予睡方醒,聞藥香,葆伯令侍者進一甌,自覺滿身沾漬,中夜衣被俱濕。 葆伯為予易衣被,問其方,則曰:「桂枝白虎湯也。 」予至是全體舒暢,呼粥盡二碗,安眠達旦,非復病夫之故態矣。 予至是益信經方。 然以家君子期望予掇取科名,未暇盡瘁研究。 自甲辰禮闈後,詔罷科舉,家君子亦於是年棄養。 然後瀏覽《傷寒》《金匱》全文,予年已三十有八矣。 嗣是以來,慨然興救世之志,然其端實起於家庭。 用大劑附子理中,則自先母邢太安人病洞泄始;用皂莢丸,則自母氏病但坐不眠,時吐濁痰始;用十棗湯,則自母氏病痰飲始;用甘草粉蜜湯,則自家婢病蛔厥始;用大黃牡丹湯,則自若華母潘氏病腸癰始。 莫不隨時取效,其應如響。 然則仲景之書,豈金元四家所能窺見萬一哉!所謂仁人之言,其利溥也。 予年過五十始來上海,其間用經方取效者十常八九。 顧性疏懶,耽吟詠,於活人方治,境過情遷,略不措意,故存稿絕少,即偶面錄存,復為從遊者攜去。 甲戌年,姜生佐景來,掇拾方案,佐以解說,名之曰《經方實驗錄》。 數載之中,裒然成集,行將刊布問世,丐序於予。 予笑謂姜生曰:此書一出,其於予《傷寒金匱發微》有光矣!爰本平素趨重經方顛末,拉雜書之。 丙子立秋後二日 江陰曹家達序於上海寓齋

章序

成之從曹師遊也,於今十七年矣。 師以經方治病,幾於數見不鮮。 成之心好之,故每遇重證,往往以師為法,即當時有曹派醫生之目,予亦弗之辯也。 蓋觀師方治,往往如己所欲出,故於師之驗案,亦若不甚珍惜,竊謂取法其意足矣,安用此瑣瑣者為若必匯而錄之,仲景原書固自在也。 姜君佐景自近三年中,始遊師門下,乃輯師驗案及己所效用之經方,解說而詳述之,名曰《經方實驗錄》,其意適與成之相反,此何說歟?成之所以不錄驗案而但師其意者,為一身之學術計也;今姜君廣搜驗案,使天下人知經方之有實用者,為全國之學術計也。 然則獨善其身何如兼善天下之為廣博哉。 然,後嘆予向日之所見為拘墟,不免對姜君而益滋慚恧也。 丙子重九日 同學章成之序

邵序

復古不已終必達於本,凡事盡然。 今夫長沙之術,體實而用玄,事有徵驗。 乃時,師倒植轉尊葉吳,新學無識,猥邵歐美,盜憎主人,雜然同辭,夏璜楚玉,視同糞土,此所謂以二缶鐘惑也,可不大哀乎。 予自辛未,先人患痰飲,輾轉誤治,以至不起。 恨市醫害道,始閉戶殫精鑽究《傷寒》大論,發憤寢饋,蒐購註疏,殆遍旁及諸家醫案,密慄比勘,稍稍出所學為人診病,時獲奇效。 嘗治壯夫痰厥,半夏重用至二兩;治小兒吐蛔,赭石重用至二兩四錢;又治小兒頭面如焚而下利不止,用《金匱》麥門冬湯;治婦人血瘀脈伏如狂,用《傷寒論》桃核承氣湯;治婦人崩漏,師《內經》藘茹烏鰂丸意,用張氏固沖湯出入損益;陽明燥結兼結胸,則任大承氣合大陷胸湯;痰飲則用苓桂朮甘湯、苓甘五味姜辛半夏湯、小青龍加石膏湯;瘧則用白虎湯加半夏;婦人病後脈弱,則用真武湯加薯蕷,其茯苓、半夏皆重至二兩,石膏、薯蕷皆重至四兩,附子重至五錢,服後瞑眩者達半日許。 每任重劑,見者咋舌,然皆覆杯取效。 余乃亟嘆經方功用之神奇,豈金元諸家與夫吳下派所能夢見萬一者。 今年春,以文字因緣得交姜子佐景,而經方大家曹公穎甫者,姜子問業師也,二人者曾為拙著《傷寒論新詮》捐序。 茲《經方實驗錄》將行世,則師案而弟子編者,載之空言固不如見諸行事之為深切著明矣。 間如神志恍惚以闕上蒸熱,用大承氣;小兒脈微細,但欲寐,舍四逆而取麻附甘草,幾於入虢望色,神妙欲到秋毫之顛矣。 又如腸癰病,數千年所不經見,西方醫所無奈何;大陷胸證,惲鐵樵疑莫能明;葶藶瀉肺湯,張錫純希見著錄,此書皆歷歷詳之,非夫黃中通理,獨造幽奧者,能乎斟其淑靜,味其奇侅,可以遣東西下士之鄙,執而尋仲師墜緒於微茫,雖達於本,不難矣。 其視東洞、丹波、湯本何如哉,彼徒掇拾歐美皮毛,與夫冀得為葉吳之後世者,將皆奪魄焉。 所愧者,「郢人能堊漫其鼻端若蠅翼,吾斫之未能運斤成風」,佛頭著糞,餘數有譏矣。 柔兆困敦辜月 浙婺邵餐芝序

葉序

中醫存廢問題,在目下確尚未能解決。 中醫改進方針,現在可謂主張紛歧。 主廢棄者,謂中醫說理太荒謬,不合真際,此言確屬實情。 主保存者,謂中醫治療有不可思議之實效,能補科學方法之不及,此亦不可磨滅之事實。 前者謂中醫治療的功效在藥而不在醫,故中醫當廢而中藥不可廢。 後者謂中醫之學理是哲學,無在不合於科學,中西學說只須加以匯通,即是中醫科學化。 於是編刊物,印專著,紛紛出版,幾如雨後春筍。 然而一檢其內容,非摭拾陳言,即妄呈臆說,或獵取一二科學名辭,硬湊五行、氣化、經絡、運氣等腐說,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以及中西溝通等,連篇累牘、汗牛充棟之作,殊少見能差強人意者。 鄙人以為:中醫之治療功效雖在於藥物,然絕不是各個藥物單獨所發揮之效力;而方劑之配合,大有研究之價值。 以臨床之經驗言,知整個之經方每能起沉疴大疾,若雜湊藥物以成方劑,則治效即大減,後人妄謂古方不宜於今病,而臆造時方,此中國醫學所以至無明而退化也。 蓋古人由體驗得來之整個經方,其組織自成為一種混合的藥效,故某方有某方的主治證候。 如麻黃湯主治太陽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之無汗脈浮緊,桂枝湯主治同類證候之有汗脈浮緩等是也。 治中醫者除深究藥物之外,尤須注意經方方劑及主治證候之研究。 證候者,人體因病理的變化而所顯的徵象也。 古醫之無病理學固不可諱,而證候之認識為方藥治療之相對的憑藉。 若廢棄中醫而專研藥物,則試問拋棄數千年經驗之憑藉——根據證候而投方藥(經方)——而另起爐灶,迂迂遠遠的化驗藥物,那不但舍近就遠,而且不易得到效果,此所以主廢棄者未免流於偏激也。 至於主保存者,於中西絕不可通之中,硬求匯通,牽強附會,以圖整理改進,竊以為亦徒勞而少功,此所以主保存改進者之方針亟宜瞄準也。 醫學重實驗,欲求治驗之效速而確,舍經方莫屬。 方劑治療之對象是證候,欲究證候之所由來,則細胞病理之機變不可不知。 推而至於生理、組織、解剖、病理、藥理……均為必修之科。 鄙人承海內同志不棄,僉以識途老馬相視,紛紛來函,詢以中醫改進之方針及所應讀之醫藥書籍。 或以新出醫書之良劣為詢,或要求介紹最精良之近代作品,書函疊積,苦不勝答。 因藉報端刊啟事,介紹同志所應讀者,以科學的生理、解剖、病理、藥理等外,中醫書籍惟藥物、方劑、《傷寒》、《金匱》、《千金》、《外臺》等經驗的古方,證候治療的學術而已。 神交姜君佐景所編之《經方實驗錄》,適已殺青,馳書索序。 喜其以忠實之筆,述經方大家曹穎甫先生之治驗,周密翔實,得未曾有。 姜君更闡發其病理藥理,治案有姓名與住址,復影印曹先生之原方,以真確之事實,報告最有實用之經方治驗於醫界。 使人對於經方減去畏葸惠過慮之觀念,其功實不在仲景下也。 此書出而果子藥敷衍塞責之時風或可稍殺,其對於改進中醫前途,寧不大哉!爰書所感以應之。 時民國二十五年 葉橘泉書於蘇州存濟醫廬

熊序

近世俗醫,於仲景之學入之不深,對經方輒多畏避,創為辛涼輕劑,以欺世盜名,乃使仲景之道,鬱而不彰。 今佐景先生以其縱橫矯健之筆,將其師曹穎甫先生平日曆奏奇效諸經方,為之闡幽抉奧,疏通證明,裒成一帙,顏曰《經方實驗錄》,以大聲疾呼於醫界。 吾知是書一出,不惟可以醫病,亦且可以醫醫,誠足以振聾發聵,羽翼仲景矣。 凡治醫者,倘能將是書精究而熟玩之,更進而與曹氏《傷寒發微》及《金匱發微》二書相互印證,則於治病立方,必有左右逢源之樂,其津逮後學,沾溉醫林,夫豈淺鮮哉。 予受讀既,竟特勉綴數語,弁諸簡端,非敢云序,亦聊以讚揚於萬一云爾。 歲在丙子仲夏 南昌熊世琳繹言拜撰於種杏醫廬

殷序

昔人有言曰:「良醫之功,等於良相。 」此褒醫之語也。 而又有言曰:「學書費紙,學醫費人。 」此貶醫之詞也。 褒之貶之,孰言足信?余今敢立於現代醫界之基石而宣告於眾曰:褒之殊未必當,而貶之則近乎是也!世之人有疑吾言傾於偏激者乎?然余固濫竽醫界中之一人也!且請一罄余言何如? 余自肄習醫學以至開業問世,迄今凡十數寒暑。 醫風腐化,習俗卑趨,瓦釜雷鳴,黃鐘塵覆。 不學無術者,固無足論矣。 即有一二高明之士,亦常為環境所囿,未敢輕用大方啟人疑畏。 而社會間好事者,復多一知半解之流,甚至醫界中人亦復助長其風,遂致一方既出,眾議紛紜。 不曰若者寒若者熱,即曰斯者輕斯者重,而對於方之意義,藥之組合,既無整個之認識,復乏深層之研究,而輒狺狺狂吠,沾沾驕喜,以致形成社會間一種「避重就輕」、「習非成是」之風氣,醫道遂於以大難,學術乃不復可問!明末大賢顧亭林氏所著之《日知錄》中,曾有論醫一則曰:「古之時,庸醫殺人;今之時,庸醫不殺人亦不活人,使其人在不死不活之間,其病日深,而卒至於死。 ……今之用藥者,大抵泛雜而均停。 既見之不明,而又治之不勇,病所以不能愈也。 而世但以不殺人為賢,……《易》曰:裕父之蠱,往見吝。 奈何獨取夫裕蠱者?以為其人雖死,而不出於我之為。 嗚呼!此張禹之所以亡漢,李林甫之所以亡唐也!」於此足徵醫多庸材,或意存躲避責任者,固自古已然,第於今益烈耳!所謂「學醫費人」之語,寧不可信?而其欺世之深,為禍之久,可勝慨哉!可勝慨哉!余既不幸置身斯境,臨證疏方,輕則恨無以驅病毒,重則惜無以祛人疑,其精神之痛苦,幾欲棄醫而更他業。 嘗聞余師有一詩句曰:「深悔當年誤學醫」!余初過耳若忘,何期今日身歷其境,始知此語固大堪玩味者乎? 吾兄舊曾告餘一聯云:「兒女性情,英雄肝膽;神仙手眼,菩薩心腸。 」餘一聞而善之,且甚覺若用此語以繩醫為最切。 醫界先哲孫思邈先生亦有言以勖醫者曰:「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 」余何人斯,詎敢妄以道義自詡?惟念醫家動作,輒與病家之幸福在在攸關,稍一不慎,非徒個人之精神、物質、生命,均將感受犧牲,甚至大家庭全民族亦或蒙受相當之損害。 吾人倘稍具良知,又安敢輕忽?余自秉茲旨趣、獻身社會以來,雖日處惡劣環境之中,固未敢一日忘其責任,以自欺欺人也!對於臨床施治,輒不禁戰戰兢兢,時以「小心辨證,大膽處方」八字懸為座右銘。 蓋以小心辨證,庶可期其毋失;大膽處方,始可責其必效耳!以歷年之經驗言之,殊覺經方之效能,常具神妙之功績。 方既精純,藥亦銳利。 倘果投之得宜,無不有絕大之收穫。 以個人之方案言之:例如前五年間,曾以大青龍湯一藥而愈病經兩旬醫更三四之所謂「冬溫」症;前年秋,又以桂枝加大黃湯治愈病八九月日二三行之「腸澼」症;去夏間又曾以附子湯合桂枝人參湯(桂用桂心)治愈時逾一載日輒兩次之「滑泄」症;又以桃核承氣湯合排膿散治愈當臍劇痛每便下血之「腸風」症;其餘如疊以大柴胡合調胃承氣湯治愈身熱脘痞脅滿腹痛之「胃實」症;小建中湯合四逆散治愈中焦嘈雜四末清冷之「脾虛」症,其類甚多,不遑縷舉。 凡此所述,僅就一時記憶所及而語,非敢妄以治績自炫,蓋難在用方中肯,尤難在投藥負責,姑略舉數例如是耳!友好中常有以勿用重藥以致驚世駭俗,而或影響業務相勸者,余曰:「盛意良感!惟君非醫者,似不知箇中真理之所在。 蓋疾病之發生,乃生理之反常;藥物之矯治,系利用其偏性。 質言之:則病與藥之關聯,正相反相成者耳!以故方藥之運用,無所謂輕重;醫者之膽量,亦無所謂大小。 用之當,則附桂正所以生人;用之非,則參苓適用以禍世。 藥之功罪,固用者之功罪,何預於輕重大小之本身哉?倘明致謹慎之名,陰成委責之實,則恐惡斯甚矣,過莫大焉!君果知其中之因素乎?余今之所為,亦但行其心之所安而已!非然者,縱可徇俗求榮,盜名欺世,君又奚取?」諸友聞言,輒憬然若悟,無以難而退。 惟自顧學識淺薄,技術平庸,縱稍具襪線之長,詎敢效器小之量?既懍於「醫司人命」之責,復昧於「學無止境」之艱,爰自忘其愚陋,對於醫學之進修,時未敢忽。 最近疊於各醫刊中獲見穎甫大師所歷試、佐景先生所編述之經方實驗錄多則,雖僅一鱗半爪,已徵良將宏韜。 拜讀之餘,不禁作「曠世一有」「人間那得幾回聞」之想,而自慚所學有若小巫也。 余景仰穎甫大師之德望,固非自今日始,而於讀此書後則尤甚。 蓋所記述之方案,無一非卓識負責、精詣獨到之結晶品。 以此而知大師拯救疾苦、造福病黎之靈且確、偉且著也。 昔賢有言曰:「獨善何如兼善?」今大師不私平日寶貴之心得,而慨然由佐景先生蒐集編按,著之簡素,貢之社會,是則願移獨善其身之行,而擴為兼善天下之舉也。 大師之德,固足麟炳千秋,昭垂萬世,而佐景先生贊襄發皇之力,更安得以常功衡計耶?余至願此書一出,寰宇風行,一藥「正虛邪實」之醫林,與夫「輿論殺人」之社會也。 敢秉心香一瓣,昕夕禱之。 今全書出版有期矣。 輒不避「辭費」之嫌,而攄其所懷,抒其所感如是,其亦能免夫「著糞佛頭」之譏乎? 民國二十六年元旦 殷子正序於安慶

楊序

自「輕可去實」之說興,經方遂不為人所重視。 醫者但求無過,避重就輕,即偶有用之者,病家亦顧而卻步,競相效尤,風靡一時,而仲景之方几成寡和之曲矣。 噫,時方流行,去實驗益遠,欲求中醫之振興,進而與西醫抗衡,安可得乎?民國十一年,志一負笈上海中醫專校,時曹師穎甫講授醫經,興味盎然。 次年秋,志一以飲食不慎,身染霍亂,吐瀉肢冷,勢瀕於危。 同學章君次公,邀師來診,投以大劑四逆湯,二劑而安,經方之神效固早已嘗試之矣。 問世以來,服膺師訓,悉心體驗,深知功效宏而應用廣者,固舍經方莫屬。 除四逆湯之於霍亂(虎列拉)外,如麻杏石甘湯之治喉痧(猩紅熱);小青龍湯之治肺風(急性肺炎);梔子厚朴湯之治濕溫(腸窒扶斯);大黃牡丹湯之治腸癰(盲腸炎);十棗湯之治懸飲(肋膜炎)等,苟對證施用,靡不立竿見影,化險為夷,此其彰明較著者也。 師著行《傷寒發微》、《金匱發微》二書,後同學姜君佐景編師醫案,成《經方實驗錄》一書,復加按以伸其義,痛砭時弊,獨標真諦,俾世之以玄學相視者,亦知吾國醫學確有實驗可據,絕非空言所能左右。 挽醫林頹風,新世人耳目。 然則本書之作,其價值寧可以道里計哉。 丙子十二月一日 拙師門下同門吉安楊志一謹序

尹序

曩者肄業醫校,與秦子伯未、張子雄飛、許子半龍,以詩請業於穎師門下。 師邃於醫而嫺於詩。 詩源漢魏,而醫宗長沙。 無如當時諸子皆舍醫論詩,故得力於詩者多,而致力於醫者少也。 蓋學者有大患二:急於行道者,棄經方而不敢用;好臆斷者,非不知經方可貴,輒隨繙數章,若有所悟,尋以卷目浩繁難撮綱要,輟而弗讀。 此醫道之所以常不明也。 醫籍最古者,莫如《傷寒》、《金匱》,而諸家箋註者,又不能澈其底蘊而改其訛誤,令讀者多明昧參半之處。 吾師乃不畏艱深,獨殫思竭慮,潛志闡揚,治跡多以經方奏功,蓋仲聖有嗣音矣。 跡其心力所萃,已梓行者有《傷寒發微》、《金匱發微》,其餘師說驗案,二十年來頗多散失。 逸夫衣食奔走,久違師訓,輒用愧恧。 乃姜君佐景,受師親炙不過在三數年間,慨然以蒐集散佚諸什為責,積案若干,都為一集,附以按語,成《經方實驗錄》,壽之梨棗。 聞者壯之,語云:學於古訓乃有獲,發仲聖之秘者,吾師也,公吾師不傳之秘者,姜君也。 問世有期,用綴小言,而予年未四十,頹狀都陳,倘吾師仍以不屑教誨也而教誨之乎? 二十五年 雲南起義紀念日 上虞尹逸夫識於題鳳廬

張序

姜君佐景,余千里外志同道合之文字交也。 上年初,翻閱各刊,拜讀其《經方實驗錄》,三複之下,覺有羽翼《傷寒》、《金匱》之價值。 因欲窺其全豹,俾開茅塞,故不揣冒昧,上書姜君。 旋蒙惠賜醫案多篇,徵余評語。 余感姜君垂青之盛意,故亦不辭譾陋,貢獻芻言。 復蒙錄登各刊,由此益加接近,遂成契友。 最近姜君應各地學者之請,將成書付梓,向余索序。 余思姜君此舉不獨加惠於醫林,抑可發揚國粹,推行國藥,誠有益於民生之事也。 現在吾國醫藥日見衰頹,西洋醫藥大有取而代之之勢,外溢之金錢,不計其數。 考吾國醫藥,非不良也。 其發明之早,成績之優,藥物出產之豐富,方劑組織之精密,允稱世界之冠軍。 特因漢唐以降,五行之玄說盛行,學者競尚空談,憑幻想而用藥,謂之「時方」,古人確具科學性質之經驗良方,反棄而不用,造成近代中衰之現象,良可慨也。 此時若不急起復古,提倡經方,使收偉大之治績,以挽回民眾之信仰,則中醫必陷滅亡,民生更不堪設想。 當知中醫所以得長存至今者,不賴虛玄之學理,而在靈異之藥效,為其能起沉疴比比也。 試問,起沉疴者,果系桑菊平肝,銀翹清肺,木蝴蝶、路路通、絲瓜絡、荷葉筋等輕描淡寫之果子藥耶?抑系麻、桂、硝、黃等之仲景方耶?將不辨而自明矣。 今姜君抱濟世之宏旨,述實驗之經方,余知長沙絕學自此復興,民生受益將永永無窮匱矣。 爰不揣固陋,而為之序。 民國二十五年十二月 益林張治河序

吳序

拙巢夫子,少事舉業,精詩古文辭。 中年治仲景書,批郤導窾,精審絕倫,所處醫案,泰半直錄經方,絕鮮損益,以其見之真辨之審,故方無不用,投無不中,視危難險證蔑如也。 居嘗喟然嘆曰:予之治醫,豈故好古而遠俗哉?徒以江南無正傷寒之謬說行,仲景活人之大道湮,而生民之厄運至,勉挽狂瀾,不得已也。 顧老夫耄矣,不能復有進益,爾曹英年,尚其勉旃。 凝軒聞命之下,竊凜然有所懼焉。 退思我國醫學,以漢代為鼎盛,唐孫思邈有《千金方》傳世,猶為近古,自宋以迄,明清諸家,挾其偏見,各樹一幟,竟以虛無渺茫之論,測臟腑實質之病,馴至說理,以玄妙為尚,用藥主輕靈為巧,以是求愈人疾,豈不難哉!間有一二傑出之士,能秉筆注《傷寒》、《金匱》,觀其文,標新立異,非不動人也,無如臨診處方,又悉平淡下品,意若著書為一事,臨診又一事,不啻陽尊仲景若天人,陰畏經方若蛇蠍,自為矛盾,曷勝浩嘆。 降至近年,西學東漸,又有人焉,不自量力,謬以陳腐不經之說,與西醫相搏,其被摧枯拉朽,固在意中,猶曰我能斬將搴旗,是亦靦顏而已,曷足貴乎。 蓋中醫之長,不在乎理論,而重在辨證,果能憑證用方,已可生死人而肉白骨。 夫醫以愈病為職者也,得此尚何他求哉。 獨怪仲聖以後之人,捨本逐末,渾渾噩噩,以迄今日,舉目中流,求一砥柱,而不易覯。 有之,其惟拙巢夫子乎。 夫子臨診四十年,著有《傷寒發微》、《金匱發微》二書,至所處方案率多散佚,其中大案險證不可勝數,學者惜之。 學長姜君佐景,乃奮起以表揚師道為己任,窮數載之心力,蒐集編纂,卓然成《經方實驗錄》,凡二集。 集中逐案附以按語,如抽絲,如剝蕉,大能啟發閱者之巧思。 間亦附以己之治驗,其精湛幾與夫子相埒。 蓋君之治醫,一以夫子為法,同以實驗為依歸者也。 夫子嘗稱之曰:能得我真傳者,丹徒章次公之後,佐景一人而已,其能得師心有如此者。 是書在各醫藥雜誌中發表未久,而讀者讚許之函已紛至沓來。 君乃徇眾請,先刊首集行見。 問世之後,不脛而走,於是乎經方之價值彰,而醫界之頹風掃。 蘇子不云,乎言有大而非誇者,達者信之,眾人疑焉。 世有能讀此編者,當不以斯言為阿好也。 民國二十五年冬月 拙師門下學弟吳凝軒拜序

張仲景事狀考

林億《傷寒論·序》引甘伯宗《名醫錄》。 張仲景,名機,南陽人。 舉孝廉,官至長沙太守。 始受術於同郡張伯祖,時人言識用精微過其師。 《太平御覽》七百二十二引《何顒別傳》:同郡張仲景總角造顒,顒謂曰:君用思精而韻不高,後將為良醫。 卒如其言。 顒先識獨覺,言無虛發。 王仲宣年十七,嘗遇仲景。 仲景曰:君有病,宜服五石湯,不治且成。 後年三十當眉落。 仲宣以其貰長也,遠不治也。 後至三十,病果成,竟眉落。 其精如此。 仲景之方術。 今傳於世。 皇甫謐《甲乙經序》:仲景見侍中王仲宣時,年二十餘。 謂曰:君有病。 四十當眉落,眉落半年而死,令服五石湯可免。 仲宣嫌其言忤,受湯勿服。 居三日,見仲宣,謂曰:服湯否?仲宣曰:已服。 仲景曰:色候固非服湯之診,君何輕命也。 仲宣猶不言。 後二十年,果眉落。 後一百八十七日而死。 終如其言。 此事雖扁鵲、倉公無以加也。 仲景論廣伊尹湯液為數十卷,用之多驗。 《抱朴子·至理篇》,仲景穿胸以納赤餅。 案:何顒在《後漢書·黨錮傳》南陽襄鄉人,《別傳》言同郡張仲景,則《名醫錄》稱仲景南陽人信矣。 顒於郭泰、賈彪為後進,而能先識曹操、荀彧。 仲景與操、彧殆行輩相若者也。 顒《別傳》載王仲宣年與《甲乙經序》不同。 尋《魏志·王粲傳》:建安二十一年,從徵吳。 二十二年道病卒,時年四十一。 然則《甲乙經序》稱年四十眉落後一百八十七日而死。 視何顒《別傳》為得實。 仲宣終於建安二十二年前二十年遇仲景,時建安二年也。 《魏志》:粲年十七,以西京擾亂,乃之荊州依劉表。 仲景生南陽,仕為長沙太守。 南陽、長沙,皆荊州部,故得與仲宣相遇。 然據《劉表傳》及《英雄記》,長沙太守南陽張羨叛表,表圍之,連年不下。 羨病死,長沙復立其子懌。 表遂攻並懌。 《桓階傳》: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表舉州以應紹。 長沙太守張羨舉長沙及旁三郡拒表,則建安四五年間事也。 羨父子相繼據長沙,仲景不得為其太守。 意者先在荊州與仲宣遇,表既並懌,仲景始以表命官其地,則宜在建安七年後矣。 南陽張氏,自廷尉釋之以來,世為甲族,故《廣韻》列張氏十四望,南陽次於清河。 仲景自序亦稱宗族素多,其與羨、懌或為一宗,表亦無所忌。 觀《桓階》說羨拒表,城陷自匿,表尚闢為從事祭酒。 則於張氏同族,愈無嫌恨可知也。 何顒嘗與王允謀誅董卓,未遂而卒。 計卒時未篤老,仲景則為其所獎進者。 《自序》稱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是在建安七八年中。 《傷寒論》於是始作。 上與何顒相校,其時不過中身也。 抱朴稱仲景穿胸以納赤餅,其絕技乃與元化相類而法不傳。 魏晉間人,多以元化、仲景並稱,其術之工相似也。 計元化長於仲景蓋數十歲,何以明之?《魏志·華佗傳》:時人以為年且百歲而貌有壯容,為太祖所收。 荀彧請舍宥之,太祖曰:不憂天下當無此鼠輩邪。 遂考竟佗。 彧以建安十七年死,元化死覆在其前,而年且近百歲,其視仲景,蓋三四十年以長,然兩人始終無會聚事,穿胸之術,亦不自元化得之。 《抱朴·至理篇》:淳于能解顱以理腦,元化能刳腹以浣胃。 此則倉公已有刳治之術,仲景、元化蓋並得其傳者也。 元化臨死出一卷書與獄吏曰:此可以活人。 孫奇以為即《金匱要略》,亦無據。 尋《抱朴·雜應篇》:余見戴霸、華佗所集《金匱綠囊》、崔中書《黃素方》及《百家雜方》五百許卷,明元化書亦稱《金匱》。 奇乃誤以仲景相傳耳。 仲景處荊州,元化譙人,蹤跡多在彭城、廣陵間,故兩人終身不相遇。 且《甲乙經序》稱華佗性惡矜技,焉肯謂他人書能活人也。 仲景在《後漢書·三國志》皆無傳。 《史通·人物篇》曰:當三國異朝,兩晉殊宅,若元化、仲景,時才重於許、洛;何楨、許詢,文雅高於揚豫。 而陳壽《三國志》、王隱《晉書》,廣列諸傳,遺此不編。 今謂仲景事何顒,依劉表,交王粲,所與遊皆名士。 疑其言行可稱者眾,不徒以醫術著也。 佐景按 今日我國有醫學足言者,以存《傷寒論》及《金匱要略》故也。 二書元或合為一編,名曰《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為東漢長沙太守張氏仲景撰述,經晉太醫令王叔和編次。 自晉下迄隋唐,或顯或晦,其傳不一。 又有合二書改稱《金匱玉函經》者,其中條目較今世所傳二書為多,其為後人增益或傳寫遺脫,皆不可知。 唐真人孫思邈謂江南諸師秘仲景傷寒方法不傳,及其晚年著《千金翼方》時,始獲見《傷寒論》。 至《金匱要略》,傳為宋翰林學士王洙從館閣蠹簡中錄出。 二書先後獲顯,醫道賴以不墜。 蓋張氏工於治療,尤精經方,所著論若干篇,其文辭簡古奧雅,古今治醫者未有能出其右者也。 宋臣林億等,本晉皇甫謐序《甲乙針經》之旨,稱仲景本伊尹之法,伊尹本神農之經,得不謂祖述大聖人之意乎!故歷代尊張氏為醫中之聖。 惜《後漢書》無張氏傳,清元和陸氏九芝,博採群籍,為之補作。 近賢黃氏竹齋,又撰《醫聖張仲景傳》,悉當參讀,而章氏所撰本篇尤精。 故特錄於此,以樹楷模而資景仰云。

編按者自序

佐景既稍稍知醫,目睹世人疾苦,輾轉床蓆,世之醫者曾莫能識。 有大醫焉隱於市,能愈廢疾,起沉疴,而人反莫之知。 又因中西醫論戰之亟,而中醫學之真髓,竟莫能道之,不禁心懷悲憤,作《經方實驗錄》,以告當代之治醫者,並以告當代之延醫者。 丁丑孟春 瑞安姜佐景志

第一集上卷

第一案 桂枝湯證

(其一 穎師醫案) 湯(左 二月十八日) 太陽中風,發熱有汗,惡風,頭痛,鼻塞,脈浮而緩,桂枝湯主之。 川桂枝(三錢) 生白芍(三錢) 生甘草(錢半) 生薑(三片) 紅棗(六枚) 佐景按 明窗淨几,焚香盥手,恭展《傷寒論》,凝神細讀,恍然見標題曰:「辨太陽病脈證並治上」數大字。 竊謂在此寥寥數字中,仲聖垂教之精義,彷彿盡之矣。 何謂脈,人誰而知之。 何謂證,人誰而勿知之。 何者,證其所謂證,非仲聖之所謂證也。 人以發熱為一證,有汗為一證,惡風為一證,頭痛為一證,等而推之。 仲聖則統發熱、有汗、惡風、頭痛等等,合稱曰證。 是猶合桂、芍、薑、甘、棗五味為一方,而不可稱獨桂也,獨芍也,皆方也。 是為證之真義。 何謂治,與病人以方,去其邪,助其正,一劑知,二劑已,不待其傳,必免其危之謂也。 故仲聖之學,可以簡稱曰「脈證治法」。 仲聖在千百年前之昔日,以此法治病,「既至京師,為名醫,於當時稱上手。 」吾人在千百年後之今日,以此法治病,亦「用之多驗」,與昔幾無以異。 推而廣之,後人在千百年後之他日,以此法治病,亦必效如桴鼓,與今日無殊。 夫醫,求其效而已矣,孰能效者,是即為新,故竊謂仲聖之書歷萬古而常新者,義在此也。 若眩於機械之新奇繁縟,震於解剖之精微細緻,惑於提煉之纖巧玲瓏,而治效卻渺如者,猶曰此新醫藥也,竊有疑焉! 大論曰:「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曰中風。 」又曰:「太陽病,頭痛,發熱,汗出,惡風,桂枝湯主之。 」觀此二條,知桂枝湯證又名曰中風。 所謂「名曰」者,知前人本有此名,仲聖不過沿而用之。 惟嚴格言之,「桂枝湯證」四字,其義較廣;「中風」二字,其義較狹。 易言之,中風特桂枝湯證之一耳。 又此中風非雜病中之中風,即非西醫所謂腦溢血、腦充血之中風。 中醫病證名稱每多重複,有待整理,此其一斑耳。 至考此所以異證同名之理,蓋為其均屬風也。 中之者淺,則僅在肌肉,此為傷寒論之中風;中之者深,則內及經絡,甚至內及五臟,此為雜病之中風,所謂「風為百病之長」也。 仲聖方之藥量,以斤兩計,驟觀之,似甚重。 實則古今權衡不同,未許齊觀。 歷來學者考證達數十家,比例各異,莫知適從。 且古今煎法服法懸殊。 古者若桂枝湯但取初煎之汁,分之為三,日一服、二服、三服。 今則取初煎為一服,次煎為二服,是其間不無徑庭。 姑摒此種種勿論,簡言之,吾師之用量,大抵為原方之什一,例如桂枝,芍藥原作三兩者,師常用三錢是也。 佐景視證之較輕者,病之可疑者,更減半用之,例如桂、芍各用錢半是也。 以此為準,利多弊少。 曹穎甫曰 桂枝湯一方,予用之而取效者屢矣。 嘗於高長順先生家,治其子女,一方治三人,皆愈。 大約夏令汗液大泄,毛孔大開,開窗而臥,外風中其毛孔,即病中風,於是有發熱自汗之證。 故近日桂枝湯方獨於夏令為宜也。 又按 近世章太炎以漢五銖錢考證,每兩約當今三錢,則原方三兩,一劑當得九錢,再以分溫三服折之,每服亦僅得三錢耳。 由是觀之,原方三兩,今用三錢,於古法正無不合也。

第二案 桂枝湯證(其二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余嘗於某年夏,治一同鄉楊兆彭病。 先其人畏熱,啟窗而臥,周身熱汗淋漓,風來適體,乃即睡去。 夜半覺冷,覆被再睡,其冷不減,反加甚。 次日診之,病者頭有汗,手足心有汗,背汗不多,周身汗亦不多,當予桂枝湯原方: 桂枝(三錢) 白芍(三錢) 甘草(一錢) 生薑(三片) 大棗(三枚) 又次日,未請復診。 後以他病來乞治,曰:「前次服藥後,汗出不少,病遂告瘥。 藥力何其峻也?」然安知此方乃吾之輕劑乎? 佐景按 仲聖之「脈證治法」似置病因、病原、病理等於不問,非不問也,第不詳言耳。 惟以其脈證治法之完備,吾人但循其道以治病,即已綽有餘裕。 故常有病已愈,而吾人尚莫明其所以愈者,或竟有尚不知其病之何名者。 此非荒唐欺人之語,凡屬仲聖信徒,皆當默許也。 然則仲聖何以不詳言病因、病原、病理乎?曰:殆仲聖以為果言之,將不饜後人之望,反令《傷寒論》不能成萬世之新書乎?然乎否乎,我不敢必,惟竊以今日之中醫,亦當就病因、病原、病理種種方面,略事研究,以補不足,則中醫藥之進步,方無艾乎。 病有病原,西醫所謂細菌、原蟲是也。 一旦蟲菌侵犯人體則病,此通例也。 顧歷觀下級社會之土人,蓬頭垢首,赤體跣足,居常伍犬豕,食不避蚊蠅,此其受蟲菌侵襲之機緣為如何?乃彼輩壯碩長壽,不減都會人士。 然則病原尚非疾病之惟一主因,彰彰明甚。 故中醫不重病原,但重病因,西醫所謂誘因是也。 本案示桂枝湯證病因之一,所謂「風」是也。 方人醒時,風來適體,不致為病。 及其入睡,體溫降低,防禦驟弛,而清風之徐來也依舊,於是病原得隨以長驅直入,比醒,病矣! 曹穎甫曰 仲景非不言病因病理也。 夫邪風外乘,乃病中風,欲救邪風者,宜桂枝湯,此非病因乎?衛不與營和,乃自汗出。 風中肌肉,著於營分,而衛氣不傷,故衛強而營弱。 行水之衛氣不傷,故毛孔自能出汗,行血之營氣受困,故肌腠不能作汗,致皮毛與腠理顯分兩橛,而不能相合,故曰不和,不和者,不合也。 用桂枝湯以發肌理之汗,而營衛自和矣。 此非病理乎?讀書能觀其通,則思過半矣。

第三案 桂枝湯證(其三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我治一湖北人葉君,住霞飛路霞飛坊。 大暑之夜,遊大世界屋頂花園,披襟當風,兼進冷飲。 當時甚為愉快,覺南面王不易也。 頃之,覺惡寒,頭痛,急急回家,伏枕而睡。 適有友人來訪,乃強起坐中庭,相與周旋。 夜闌客去,背益寒,頭痛更甚,自作紫蘇、生薑服之,得微汗,但不解。 次早乞診,病者被扶至樓下,即急呼閉戶,且吐綠色痰濁甚多,蓋系冰飲釀成也,兩手臂出汗,撫之潮,隨疏方,用: 桂枝(四錢) 白芍(三錢) 甘草(錢半) 生薑(五片) 大棗(七枚) 浮萍(三錢) 加浮萍者,因其身無汗,頭汗不多故也。 次日,未請復診。 某夕,值於途,葉君拱手謝曰:前病承一診而愈,先生之術,可謂神矣! 佐景按 一病一證之成,其病因每不一而足。 本案示「風」之外,更有「冷飲」是也。 外為風襲,內為飲遏,所謂表裡兩病。 是猶國家不幸,外有強鄰之侵,內有異黨之擾,兩相牽制,證情雜矣。 本案見證較前多一「吐」字,可見病人之證隨時變化,決不就吾醫書之軌範。 而用藥可加減,又豈非吾醫者之權衡,觀本方用生薑五片可知矣。 曹穎甫曰 此公系同鄉高長佑先生之友。 予因治其妻神經病,始識之。 蓋其妻飲食如故,但終日歌唱,或達旦不寐。 診其脈滑疾,因用丁甘仁先生法,用豬心一枚剖開,內藏辰砂二錢、甘遂二錢,扎住,向炭爐煨枯,將甘遂、硃砂研成細末。 一服而大下,下後安眠,不復歌唱矣。 後以十全大補湯收膏調之,精神勝於未病時。 附錄之,以資談助。 後遷古拔路,今則四五年不見矣。

第四案 桂枝湯證(其四 佐景醫案)

謝先生 三伏之天,盛暑迫人,平人汗流浹背,頻頻呼熱,今先生重棉疊衾,尚覺凜然形寒,不吐而下利,日十數度行,腹痛而後重,小便短赤,獨其脈不沉而浮。 大論曰:太陰病,脈浮者,可發汗,宜桂枝湯。 本證似之。 川桂枝(錢半) 大白芍(錢半) 炙甘草(錢豐) 生薑(二片) 紅棗(四枚) 六神麯(三錢) 穀麥芽(炒,各三錢) 赤茯苓(三錢) 佐景按 本案乃余所親歷,附麗於此者也。 謝君先是應友人宴,享西餐、冰淋汽水,暢飲鼓腹。 及歸,夜即病下利。 三日不解,反增劇。 曾投輕劑乏效。 愚則依證治之,雖三伏之天,不避桂枝。 服後果表解利稀,調理而瘥。 本案不吐而下利,又異於前案,所謂證有變化是也。 吐者為胃不和,利者為腸不和。 然而能吐能利,胃腸尚有抗毒逐邪之機能,病未得為進也。 大論《太陰篇》云:「太陰病,脈浮者,可發汗,宜桂枝湯。 」舒氏疑本條有誤,當以理中為主,內加桂枝云云。 說似有見。 然而理中加桂枝為偏里,桂枝湯為偏表,今脈浮,表證重,故宜桂枝湯。 況曰「宜」,而不曰「主之」,其賓主層次之分了然矣。 曹穎甫曰 本案桂枝湯證其四,實為太陰病,蓋桂枝湯為證見脈浮之本方,雖重棉疊衾,尚覺惡寒,有似麻黃湯證,不知桂枝湯證原自有嗇嗇惡寒者,況脈浮而不緊,其不為麻黃湯證明矣。 因下利之為食滯也,加六神麯炒穀麥芽,因小便短赤也,加赤茯苓,可以悟隨證加減之法矣。 佐景又按 本年(二十五年)六月二十四日起,天時突轉炎熱,友人沈君瘦鶴於其夜進冰淇淋一客,兼受微風。 次日即病。 頭脹,惡風,汗出,撫其額,微冷,大便溏泄,復發心悸宿恙,脈遂有結代意。 與桂枝、白芍、炙草各錢半,生薑一片,紅棗六枚(切)。 夜服此,又次早醒來,諸恙悉平。 惟心悸未愈,乃以炙甘草湯四劑全差。 諸方均不離桂枝。 又越日,孫椒君以進梅漿,病下利、惡風、冷汗出、頭脹、胸悶、骨酸、腿軟、不欲食而嘔,一如沈君,給方與沈同。 惟孫君以午夜市藥,藥肆不備紅棗,任缺之。 服後一時許,熱汗漐漐遍體,舒然睡去。 翌早醒來,不知病於何時去。 然則桂枝湯實為夏日好冷飲而得表證者之第一效方,又豈惟治冬日北地之傷寒而已哉?夫傷寒而必限於北地,北地而必限於冬日,抑何固執之甚邪?俗醫無識,以耳為目,使其見我治沈孫之方,必曰:「桂枝生薑皆辛熱之品,值此炎令,何堪抱薪救火?甘草大棗又悉甘膩之物,甘增中滿,膩能戀邪。 若芍藥之酸收更屬不合。 綜藥五味,乃無一可用者。 」向使病者無堅決之信仰,聆此評語,得毋擊節歎賞,而撕吾方紙乎?嗚呼,魚目混珠,燕石亂玉,亦安知不合理之論,按之事實,不幾相去萬里乎?設有醫者焉,遇上述之證,信吾此說,願用此方,但恐藥味太少,藥值太廉(原方價僅一角許),不足以壯觀瞻,而堅信仰,則薄荷,藿香,佩蘭,苡仁,穀芽,麥芽,燈心,茯苓,豆卷,扁豆之屬,不妨邀作陪客,聊湊熱鬧。 但切勿用桂枝二分,還須泡湯代水,免致無效,反損吾經方聲價。 不特此也,倘有識者見此,抑慮其笑壞齒牙乎?呵呵! 然則桂枝湯證之病理果如何,桂枝湯之藥理又如何?至此,不能不有所解說。 在余未陳已意之前,姑略引諸家之說,以資參考。 《醫宗金鑑》略云:「桂枝辛溫,辛能散邪,溫從陽而扶衛;芍藥酸寒,酸能斂汗,寒走陰而益營。 桂枝君芍藥,是於發汗中寓斂汗之意。 芍藥從桂枝,是於固表中有微汗之道。 ……」陸氏九芝曰:「桂枝者,能入營而出衛者也。 太陽主開,今風乘之,而過於開,則必祛風外出,而太陽之氣始復其常。 但中風為虛邪,營氣已弱,是宜慢泄。 又風邪已近肌肉,即為肝氣乘脾,故君以桂枝,而必以養血和中者為臣。 風能化熱,以芍藥之涼者監之……」柯氏韻伯曰:「此為仲景群方之魁,乃滋陰和陽,調和營衛,解肌發汗之總方也……」此皆不離營衛以為說。 然而營衛茫茫,試問讀仲聖書者,有幾人能真個瞭解乎?先賢有謂桂枝湯中不應有酸寒之芍藥,而時賢祝味菊先生則曰:「本湯之組合,應以芍藥為主藥,桂枝為重要副藥。 蓋適用本方之標準,在皮膚蒸發機能亢進,而自汗出者,故用芍藥以調節其亢進之機能。 桂枝則不過補助心臟之作用而已,故麻黃湯中亦用之,其非主藥可知也。 」此二說也,相左特甚。 湯本右衛門。 《皇漢醫學》云:「余之經驗,凡用芍藥、大棗、甘草之證,必診得筋肉攣急,而於直腹筋最為明確……可為三藥之腹證……亦可為本方之腹證……以上純屬理論,實際上當隨師論,準據脈證外證,可以不問腹證也。 」此說前後參差,亦堪商矣。 眾說紛紜,吾將安從? 雖然本書以實驗為名,自當從實驗中求解決,安可囿於前賢近哲之說以自錮也哉?今有桂枝湯中風證患者於此,惡風頭痛,發熱汗出,諸狀次第呈現。 顧汗出不暢,撫之常帶涼意,是可謂之曰「病汗」。 設其人正氣旺,即自療機能強者,其發熱瞬必加甚,隨得暢汗,撫之有熱意,於是諸狀盡失。 可知一切毒素(包括外來之病原物及內壅之排泄物),已隨此暢汗以俱去,此所謂「法當汗解」是也。 設其人正氣不足以辦此,則必須假外物或動作以為助,例如啜滾熱之茶湯可以助汗,作劇烈之運動,就溫水之沐浴,亦皆可以助汗。 方法不一,致汗則同(當炎暑之日,吾人周身舒適無汗之時,偶作此三事,則致汗甚易,可為明證)。 及此汗出,病亦尋差。 然而中風證之重者,又非此簡易療法所可得而幾,何況啜水太多,胃不能容,運動就浴,又易傷風,於是乎桂枝湯尚矣。 及服桂枝湯已,須臾,當歠熱稀粥一小碗,以助藥力。 且臥床溫覆。 一二時許,將遍身漐漐微似汗出(似者,續也,非『似乎』也),病乃悉去。 此汗也,當名曰「藥汗」,而別於前之「病汗」也。 「病汗」常帶涼意,「藥汗」則帶熱意,病汗雖久,不足以去病,藥汗瞬時,而功乃大著,此其分也。 有桂枝證者來求診,與桂枝湯,告之曰:「服此汗出,病可愈矣。 」彼必曰:「先生,我本有汗也。 」夫常人不知病汗藥汗之分,不足為責。 獨怪一般醫家尚有桂枝湯能發汗能止汗之辯,呶呶相爭,無有已時。 不知以中風證而服桂枝湯,「先得藥汗」,是「發汗」也,「病汗」遂除,亦「止汗」也。 是故發汗止汗二說,若以為非,則均非,若以為是,則均是,惜乎未觀其通,尚差一籌耳! 試陳桂枝湯之真際藥理。 曰:桂枝能活「動脈」之血者也,芍藥能活「靜脈」之血者也。 動脈為陽,故曰桂枝為陽藥;靜脈為陰,故曰芍藥為陰藥。 動脈之血由心臟放射,以外達於微絲血管,其地位由小而大,桂枝助之,故曰桂枝發散為陽;靜脈之血由微絲血管收回,以內歸於心臟,其範圍由大而小,芍藥輔之,故曰芍藥收斂為陰。 桂枝內含「揮發油」,故能發散;芍藥內含「安息酸」,故能收斂。 收斂之後,繼以發散,發散之極,轉又收斂。 二者互為起訖,如環無端,依道運行,周而復始,是故收斂並無停滯之意,發散更非不復之謂。 所以分名之者,蓋但示其運行之方向不同已耳。 由是可知,桂芍之分工,實乃合作。 況微絲血管之周布於身,無遠勿屆,與肌肉、神經、汗腺等雜沓而居。 故動靜脈血運加速之後,勢必生熱,較前此之發熱尤甚。 熱蒸汗腺,勢必汗出。 與吾人劇烈運動之後,心臟鼓動加速,脈搏加速,血運加速,全身發熱,因而汗出,理正相同。 惟此運動而生之汗,不必有若何毒素於其間,若夫先病後藥,因而得汗,其汗必含毒素無疑。 吾人雖未經顯微鏡之檢察,事實固如此也。 本湯煎服法中曰:「遍身漐漐,微似有汗者益佳。 ……若不汗,更服,……又不汗,後服小促其間,……若汗不出,乃服至二三劑,……」仲聖諄諄垂教,娓娓叮嚀,以求一汗而後已者,抑亦何哉?曰:蓋惟藉此「藥汗」,方能排除一切毒素故耳!毒素既去,是即西醫所謂根本療法。 顧排毒素於體之外,而不殺毒菌於身之內,其間又有上下床之別矣。 炎暑之日,汗流浹背,誠能暢進冰制飲料,汗乃遂止。 所以然者,冰能涼胃故也。 然則涼胃既可以止汗,今欲出汗,又何可不溫胃?於是溫胃之良藥,兼可以止嘔之生薑,為必需之品矣。 又恐汗出過多,將傷胃液,於是用大棗以攝持之(說詳吳著《大棗之主治》)。 又慮腸居胃下,胃失和,則腸有受傳之虞,於是預用甘草以安之(說詳吳著《甘草之主治》)。 要之,姜也,棗也,草也,同為溫和胃腸之聖藥。 胃腸性喜微溫,溫則能和,故云。 胃腸既受三藥之扶護而和,血液循環又被桂芍之激勵而急,表裡兩合,於是遍身漐漐汗出。 若其人為本湯證其一其二之表證者,隨愈,即有本湯證其三之吐者,亦愈,或有本湯證其四之利者,亦無不愈。 使更能明其孰輕孰重,加以權衡,則仲聖復生,亦猶是乎! 試更由此返溯桂枝湯證之真際病理。 曰:一言以蔽之,胃腸虛寒,血運不暢而已。 身熱者,血運自起救濟,以蒸肌肉(包括神經汗腺),惜乎救濟之力不足,終不能解除困苦。 故大論曰:「桂枝本為『解肌』。 」汗出惡風者,毒素阻於汗腺,排之不能盡,涼風襲於身旁,抗之無餘力故耳。 頭痛者,殆頭部神經不堪充血之壓迫,因而不舒。 以上所言,殊嫌抽象簡略,深自愧赧,然而大致不錯,卻可引以自慰者。 執此以論,然後知營衛之說,本屬渺茫,談者娓娓,聽者未必津津,其定義既無一定,更不得一般學者之公認。 故余以為營衛之說雖古,暫殊不必借重,轉滋糾紛。 獨柯氏隨證用藥,不拘六經中傷之說,卓爾不群,不愧仲聖功臣。 若言桂枝湯不用芍藥,豈非獨活動脈之血,難竟促進血運之全功?反之,以芍藥為主藥,又豈非矯枉過正?余如三藥治攣急之腹證,既自破其說,將何以令人信服?夫遠哲近賢,著書立說,留為吾讀,是皆吾師,我敬之愛之。 然而我愛吾師,我尤愛真理,苟真理之所在,我不能違之,以受師說。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竊有同慨。 余與吳君凝軒,先後並肩事拙巢夫子,每遇一醫學難題,必相互爭辯,務求得到真理而後快。 於桂枝湯證,何莫不然?故余於本湯之一知半解,初非一人之獨得也。 然而截至最近,吾二人對於本湯意見,尚有分歧之處,並未趨於完全一致之途。 可見學術問題之爭執,雖同窗密友有不可以假借阿好若此者!吳君嘗作《間話桂枝》一文,述其對於本湯之意見甚詳。 此文並前述吳著各篇,均收入本書附錄中,以資參證。 曹穎甫曰 以上所陳說,甚有意味。 惟破除營衛之說,則殊有未安。 仲師於桂枝湯條問,不曰衛不與營和乎?蓋中風一證,皮毛本開,衛氣之行於皮毛中者,自能挾太陽寒水作汗外泄,故病常自汗出。 風邪在肌肉腠理,衛閉不開,營氣之行於肌腠中者,乃不能自發其汗。 皮毛中自汗,故曰衛強。 肌腠凝閉不能作汗,故曰營弱。 脾主肌肉,故曰系在太陰。 而太陰篇中桂枝湯條問,與太陽篇更無差別。 吾嘗謂桂枝湯為扶助脾陽之劑,豈不然乎?

第五案 桂枝湯證(其五 佐景筆記)

佐景曰 虞師舜臣嘗曰:「一·二八之前,閘北有一老婦。 其子服務於郵局。 婦患腦疽病,周圍蔓延,其徑近尺許。 啟其所蓋膏藥,則熱氣蒸蒸上冒。 頭項不能轉側。 余與余鴻孫先生會診之,三日不見大效。 四日診時,天色已晚,見病者伏被中,不肯出。 詢其故,侍者曰,每日此時惡寒發熱汗出。 余乃悟此為嗇嗇惡寒、翕翕發熱之桂枝湯證。 即用桂枝五分,芍藥一錢,加薑、草、棗輕劑投之。 次日,病大減。 遂逐日增加藥量,至桂枝三錢,芍藥五錢,餘三味亦如之,不曾加他藥。 數日後,竟告全愈云。 」 佐景按 腦疽,病也。 虞餘二先生先用治腦疽法治之,三日不見大效。 及察知患者有桂枝湯證,試投桂枝湯,用桂枝不過五分,芍藥不過一錢,薑、草、棗又皆和平之品,諒其為效也當僅矣。 然而功出望外毋怪虞師之驚奇。 且用獨方而竟全功,更可見惟能識證者方能治病。 何況仲聖方之活用,初非限於桂枝一湯,仲聖所以於桂枝湯加減法獨詳者,示後人以楷模耳。 果能將諸湯活而用之,天下尚何不治之病哉?由是細研,方知吾仲聖「脈證治法」之真價值。 以視彼西醫之斤斤於病,而不知證者,其間實不可以道里計矣。 人曰:西醫長外科,中醫長內科。 或曰:西醫長急救,中醫長調理。 我則曰:皆非也。 當曰:西醫長在病,中醫長在證。 彼身為中醫,不知從證字發揮,而以病與西醫爭短長者,是未知中醫學之真諦故也。 我惜之。 曹穎甫曰 丁甘仁先生有言,腦疽屬太陽,發背屬太陽合少陰。 二證妄投涼藥必死。 旨哉言乎!嘗記予少時,居江陰東鄉之後塍,有蔣崐田者,中醫也,嘗患腦疽,家居不出,三日。 先考遇之於市上,問所患,曰愈矣。 問何法治之,曰桂枝湯耳。 問用桂枝幾何,曰四分耳。 以四分之桂枝,能愈腦疽,宜虞生舜臣用五分之有特效也。 惟蔣之證情輕,故四分已足。 老婦之證重,故加至三錢。 若狃於蔣之四分,而援以為例,設遇重證當用三四錢者則殆矣。

第六案 桂枝湯證(其六 佐景醫案)

王右 無表證,脈緩,月事後期而少,時時微惡寒,背部為甚,納穀減,此為血運遲滯,胃腸虛弱故也,宜桂枝湯以和之。 川桂枝(三錢) 大白芍(三錢,酒炒) 炙甘草(三錢) 生薑(三片) 大棗(十二枚) 佐景按 吾國舊式婦女平日缺少運動,每致食而難化。 冬日限於設備,又未能勤行沐浴。 而家庭組織龐雜,妯娌姑嫂每難和睦,因而私衷抑鬱,影響氣血。 始則氣逆脘痛,納穀不暢,自稱曰肝胃氣,書則謂木侮土。 名雖有雅俚顯晦之分,實則無二致也。 馴至頭暈、心悸、經事不調,成西醫所謂貧血症。 按其脈,常緩而無力。 若貧血甚者,反成細小而數。 不待風寒之侵襲,而常蕭瑟惡寒,尤其在冬日為甚。 余逢此等證狀,常投桂枝湯原方。 病者服後,陡覺周身溫暖,經脈舒暢,如曝冬日之下,如就沐浴之後。 此無他,桂芍活血之功也。 而向之大便難者,今乃得潤滑而下,因甘草安腸,本有緩下之力。 若大便仍堅踞不動,不妨加大黃每劑一錢以微利之,生者固佳,制者亦可。 二三劑後,便乃暢行,且胃開矣。 其用甚妙,親歷者方能言之。 若嫌大黃近於霸道,則不妨改用研麻仁每劑四五錢,亦可緩緩奏功。 況又有薑棗以刺激其胃機能,令化穀食為精微,淵源既開,血乃漸滋。 吾師常以簡括之句表本湯之功,曰:「桂枝湯功能疏肝補脾者也。 」蓋肝主藏血,血行既暢,神經胥得涵養,可杜煩躁之漸,故曰疏肝,亦曰平肝。 脾本概括消化系統而言,今腸胃既健,故曰補脾,善哉言乎。 於此有一要點須注意及者,即本案王右服桂枝湯後是否汗出是也。 曰:不汗出,但覺周身溫暖而已。 然則桂枝湯果不能發汗乎?曰:發汗與否乃服後之現象。 服後之現象等於方藥加病證之和,非方藥可得而獨專也。 詳言之,桂枝湯必加中風證,乃得「藥汗」出,若所加者非中風證,而為如本案之裡證(姑名此以別於太陽中風之表證),必不得汗出,或縱出而其量必甚微,甚至不覺也。 吾人既知此義,可以泛應諸湯。 例如服麻黃湯而大汗出者,必其人本有麻黃湯證;服承氣湯而大下者,必其人本有承氣湯證。 反之,加麻黃湯於承氣證,加承氣湯於麻黃證,則欲下者未必劇汗,欲汗者未必劇下,有可斷言者。 然而病之形能既亂,於是壞病成矣。 或問曰:「桂枝湯既能治表證,又能治里證,表裡不一,方藥卻同,亦有仲聖之言可資證明乎?」曰:「師曰,婦人得平脈,陰脈小弱,其人渴,不能食,無寒熱,名妊娠,桂枝湯主之。 」夫曰「無寒熱」,非即無表證之互辭乎?曰「不能食」而「渴」,非即胃腸虛寒,不能化穀食為精微乎?曰「名妊娠」,非即謂無病而更無表證乎?問者又曰:請更作一譬喻,以開茅塞。 曰:可。 我前不云乎,桂枝湯者功能促進血運,溫和腸胃者也。 此二事也,適猶國家之整飭軍旅(依西說白血球能撲滅病菌),籌備錢糧(依《內經》脾胃為倉廩之宮)然。 夫軍旅張,錢糧足,可以御外侮,然而欲消內患,亦莫不賴此。 是故胃腸溫和、血運暢行者,既可以消內病,更可以卻外邪,所謂「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者是也。 或又曰:若是論之,桂枝湯直是一首補方,縱令完全無病之人,亦可服此矣。 曰:何莫不然?平人服此,亦猶稍稍運動,略啜咖啡而已。 陸自量先生曰:「余亦曾以桂枝湯(桂枝、白芍各四錢)於無病時試服十數劑,服後絕無其他細微影響。 此係以身作則,非子虛之談也。 」(文見《蘇州國醫雜誌》第六期)可為明證。 實則並非無細微影響也,蓋亦猶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耳。 惟嚴格言之,平素腸胃實熱、血壓亢進之人,究不甚宜,毋須一試。 但亦決無「桂枝下咽,陽盛則斃」之事。 余亦屬實熱之體,平時不耐辛辣煎炒之品,偶因受寒泄瀉,必進桂枝湯一二劑,良佳。 若夫素體虛寒之老人及婦女服此,誠有意想不到之效力,勝世之成藥徒持廣告為號召者多多。 故仲聖以本湯為溫補主方,加桂即治逆氣衝心,加附子即治遂漏不止,加龍骨、牡蠣即治盜汗失精,加白芍、飴糖即治腹中痛,加人參、生薑、芍藥即治發汗後身疼痛,更加黃耆、當歸即泛治虛勞,去白芍加生地麥冬、阿膠、人參、麻仁,即治脈結代、心動悸,無一非大補之方。 綜計傷寒論中,共一百一十三方,由桂枝湯加減者乃佔二十餘方。 然則仲聖固好用補者也,誰謂傷寒方徒以攻劫為能事乎? 上述各節,聊表桂枝湯之妙用,然而桂枝湯之妙用卻決不盡於此。 一言以譽之,有病治病,無病養身,其桂枝湯之謂乎。 奈何仲聖以後之人,每陽譽其功,曰是能調和營衛,卻陰畏其峻,曰我慮下咽則斃。 許叔微曰:「仲景一百一十三方,桂枝獨冠其首,今人全不用,何也?」然則當日之醫士,其伎倆原若是而已。 而桂枝湯抑何蹇運其甚耶?汪訒庵曰:「仲景治傷寒用麻黃桂枝,而全不用羌活、防風,是古人亦有所未備也。 」嘻,不明其功,而責其缺,抑何陋耶?吳鞠通著《溫病條辨》,假三焦,抗六經,又不肯舍桂枝湯之效,故強列為第一首要方,乃受時醫之譏諷,信矣。 章次公先生曰:「自有清中葉蘇派學說盛行以後,桂枝之價值遂無人能解。 病屬外感,既不敢用之解肌;病屬內傷,更不敢用之補中,不免有棄材之嘆。 ……蘇派醫生所以不敢用桂枝,其理由之可得而言者,不外『南方無真傷寒』,仲景之麻桂僅可施於北方人,非江南體質柔弱者所能勝。 故若輩一遇熱病,無論傷寒溫病,一律以大豆卷、連翹、桑、菊應付之。 於此而欲中醫之不式微,難言之矣!……」嗚呼,起式微而中興,伊誰之責耶?我輩學者,盍共奮起! 曹穎甫曰 本案桂枝湯證其六亦當屬諸太陰。 蓋桂枝湯一方,外證治太陽,內證治太陰,仲師於兩篇中既列有專條矣,此又何煩贅說!惟以此治太陽證,人所易知,以之治太陽病之系在太陰者,為人所不信,自有此驗案,益可見仲師之言,初無虛設矣。 夫仲師不云太陰病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腹痛乎?設太陰病遇浮緩之太陽脈,即桂枝湯證矣。

第七案 麻黃湯證(其一 穎師醫案)

範(左) 傷寒六七日,形寒發熱,無汗而喘,頭項、腰脊強痛,兩脈浮緊,為不傳也,麻黃湯主之。 麻黃(一錢) 桂枝(一錢) 炙草(八分) 杏仁(三錢) 佐景按 此吾師早年之方也,觀其藥量之輕,可以證矣。 師近日所疏麻桂之量,常在三五錢之間,因是一劑即可愈疾。 師常詔余儕曰:「予之用大量,實由漸逐加而來,非敢以人命為兒戲也。 夫輕劑愈疾也緩,重量愈病也迅。 醫者以愈病為職者也,然則予之用重量,又豈得已也哉?」 何公度先生作《悼惲鐵樵先生》文中之一節云:「……越年,二公子三公子相繼病傷寒殤。 先生痛定思痛,乃苦攻《傷寒論》……如是者有年,而四公子又病傷寒。 發熱,無汗,而喘。 遍請諸醫家,其所疏方,仍不外乎歷次所用之豆豉、山梔、豆卷、桑葉、菊花、薄荷、連翹、杏仁、象貝等味。 服藥後,熱勢依然,喘益加劇。 先生乃終夜不寢,繞室躊躇。 迨天微明,乃毅然曰:此非《傷寒論》『太陽病,頭痛,發熱,身疼,腰痛,骨節疼痛,惡風,無汗,而喘者,麻黃湯主之』之病而何?乃援筆書:麻黃七分,桂枝七分,杏仁三錢,炙草五分。 持方與夫人曰:『吾三兒皆死於是,今四兒病,醫家又謝不敏。 與其坐而待斃,曷若含藥而亡!』夫人默然。 嗣以計無他出,乃即配藥煎服。 先生則仍至商務印書館服務。 及歸,見病兒喘較平,肌膚有潤意,乃更續予藥,竟得汗出喘平而愈。 四公子既慶更生,先生乃益信傷寒方……」(錄《現代中醫月刊》第二卷第九期)。 以上所引文字,不過寥寥數行。 然而以吾觀之,其中含蓄之精義實多。 時醫遇風熱輕證,能以桑菊梔翹愈之,一遇傷寒重恙,遂不能用麻黃主方。 罹其殃者,夫豈惟惲氏三兒而已哉?此其一義也。 惲先生苦攻《傷寒論》有年,及用輕劑麻黃湯,尚且繞室躊躇,足見醫學之難。 此其二義也。 然此諸義非吾所欲討究,吾之所求者,藉以表白麻黃湯全證耳。 麻黃湯之全部脈證,厥為喘,其甚者鼻扇,兩脈浮緊,按之鼓指,頭痛,惡寒,無汗,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嘔逆,身疼腰痛,骨節痠疼等等。 考其簡要病理:厥為寒氣外犯皮毛,內侵肺臟。 肺臟因寒而閉,呼吸不利,故上逆而作喘。 肺臟既失職,鼻管起代償動作,故鼻扇。 皮毛因寒而收,排泄失司,故凜冽而惡寒。 血液循環起救濟,故發熱。 血運呈緊張,故脈緊。 胃受影響,故嘔。 神經不舒,故痛。 若欲求其詳,雖長篇累牘難以盡之。 但憑脈證以施治,已足以效如桴鼓,此仲聖之教,所以為萬世法也!

第八案 麻黃湯證(其二 穎師醫案)

黃(漢棟) 夜行風雪中,冒寒,因而惡寒,時欲嘔,脈浮緊,宜麻黃湯。 生麻黃(三錢) 川桂枝(三錢) 光杏仁(三錢) 生甘草(錢半) 拙巢注 漢棟服後,汗出,繼以桔梗五錢、生草三錢,泡湯飲之,愈。 佐景按 麻黃湯全部脈證固如前案拙按所云,但並不謂必如此諸狀悉具,乃可用本湯,若缺其一,即不可施也。 反之,若病者體內之變化,確屬麻黃湯證之病理,則雖見證稍異,亦可以用之而效。 緣病者體氣不同,各如其面,加以受邪有輕重之別,時令有寒熱之殊,故雖同一湯證,彼此亦有差池。 若前按所引,有喘而無嘔,本案所載,則有嘔而無喘是也。 大論曰:「太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體痛,嘔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 」竊謂此「必」字,猶言「多」也,並非一定之謂。 蓋其人胃氣本弱,或有濕痰,故牽引而作嘔。 若夫喘,則實為麻黃湯之主證,較嘔著要多多,此吾人所當了然於胸中者也。 舍親童君公邃供職江都營業稅徵收局,客冬來函告云:「弟日前亦患傷寒,初起頭痛、發熱、胸悶、咳多而喘、脈浮而緊。 微風著身,即毛骨悚然。 服豆豉、蔥白、杏仁、桑枝等二劑,汗仍不出,反惡寒加甚。 疊被三床,亦不覺其暖。 於是乃疏麻黃湯方三分之二量(佐景注:此所謂量,諒係指本書樣本中本湯之藥量)。 半服而汗出,愈矣。 當其未服之先,同事無不阻之。 而閱歷深富之邗上名醫亦言不可服。 弟以各證既具,長沙必不我欺,毅然決然而行之。 不及二小時之久,而疾頓瘳。 可見時醫不讀書往往如此,可嘆也。 」如皋姚世琛先生亦惠書相告,曰「客冬余與內人彤影同患傷寒,發熱無汗,體痛嘔逆,呼吸窒促,乃共以麻黃治之。 一劑既已,因篤信仲聖之學」云云。 足見有此證,用此方,得此方,消此證,時不分古今,地不分中外,曾無二致也。

第九案 麻黃湯證(其三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予憶得丁甘仁先生逝世之一年,若華之母於六月二十三日親至小西門外觀看房屋。 迨回家,已入暮。 曰:今夜我不能親視舉炊,急欲睡矣。 遂蓋被臥,惡寒甚,覆以重衾,亦不溫。 口角生瘡,而目紅,又似熱證。 腹中和,脈息浮緊有力。 溫覆已久,汗仍不出,身仍無熱。 當以天時炎暑,但予: 麻黃(二錢) 桂枝(二錢) 杏仁(三錢) 甘草(一錢) 服後,溫覆一時,不動聲色。 再作一劑,麻桂均改為三錢,仍不效。 更予一劑,如是續作續投,計天明至中午,連進四劑,了無影響。 計無所出,乃請章生次公來商。 次公按脈察證,曰:先生膽量,何其小也?曰:如之何?曰:當予麻桂各五錢,甘杏如前。 服後,果不滿半小時,熱作,汗大出,臭氣及於房外,二房東來視,掩鼻而立。 人立房外內望,見病者被上騰出熱氣。 於是太陽病罷,隨轉屬陽明,口乾渴,脈洪大,而煩躁。 乃以調胃承氣下之。 嗣後病證反復,調理月餘方愈。 周身皮肉多作紫黑色,歷久乃退。 佐景按 本案示證重藥輕難能去病之例,醫者所當深曉。 惟竊意藥之能起瞑眩,亦當待相當時間。 麻黃湯雖號峻方,其服後之致汗當亦須三五小時。 若分量過峻,求功過急,則出汗固得,而汗後之過分化燥,亦當並顧及之。 故醫者宜權衡輕重,不當有偏執之見也。 若夫世之一般時醫,視麻黃若蛇蠍,終身不以入藥籠者有之,或謂麻不過三(分)、桂不過五(分)者有之,是所謂畏首畏尾,身其餘幾?余恐一家之言猶不足以信服讀者,爰再引選論一則,以為佐證。 埜燁先生作《麻黃用量實驗記》曰:「麻黃為利尿發汗藥,表劑之猛將。 然其用量尚未有確切之考定也。 仲景大青龍湯麻黃之藥用量多至六兩,近世醫家之用麻黃,其量自三分至錢半而止,未聞有至三四錢者。 然以余近日所身受之經驗考之,則麻黃之藥用量固不止錢半已也。 今歲季夏六月,壯暑酷熱,揮扇成風,汗下如雨。 余性好游泳,體格壯實,腠理堅強,苦熱尤甚。 每日必泳水三四小時,始能適意。 否則鬱郁終日,神氣不舒也。 某日假期往浴,入水凡七小時。 泳時赤日懸空,赤帝施威。 歸途忽密雲作態,沛然下雨。 地上起白氣一陣,余大意吸之,歸而遂病。 脈浮而緊,一息六至,頭疼惡寒,發大熱,全體如焚,神思憒憒,昏不知人,但全身乾燥無汗,口亦不渴耳。 請甲醫診之,投以桑菊飲加梔子五錢,二劑熱退,而他證如故。 乙醫以杏蘇飲、新加香薷飲投之,亦如故。 後續投以清絡飲,倍其分量,二劑弗效。 遷延二來復,熱雖退而胸滿氣喘,兼有咳聲無痰。 至三星期後,乃就診於本地頗負時譽之劉醫,斷為傷暑伏熱,脈沉緊而微,法仍當主表,投以滑石、羌活等清暑利濕之藥,用麻黃三錢半。 余初意頗畏之,後以古人用之有至六兩之先例,且現今醫界正以其用量未得解決,亦何妨親身一行實驗也,遂如量煎服之。 服後三十分鐘,覺脈搏增加,血行旺盛,體溫略覺增高,出汗三次,量不甚多,微透衣襟而已。 五小時內,小便者三次,量較未服藥前約增二分之一。 此外並未感覺其他不良副作用之發生。 翌日復診,脈之緊張者已去其泰半,後進以他劑,二服而安,今已還我康健矣。 以余之實驗推之,則麻黃之藥用量可至四錢也。 海內賢彥其有所研究討論而昭示焉,斯不獨餘個人之幸,亦醫林之幸也。 」(錄《醫界春秋》第六十四期)。 經驗之言,彌足珍貴。 所謂「出汗三次,量不甚多,」堪作「微似汗」或「微續汗」三字之無上妙注。 然則大論麻黃湯方後云「覆取微似汗」,又豈非至真之言?我願天下醫士,遇麻黃湯重證,能大膽用麻黃湯!

第一○。 案 麻黃湯證(其四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予友沈鏡芙先生之房客某君,十二月起即患傷寒。 因貧無力延醫,延至一月之久。 沈先生傷其遇,乃代延予義務診治。 察其脈,浮緊,頭痛,惡寒,發熱不甚,據云初得病時即如是。 因予: 麻黃(二錢) 桂枝(二錢) 杏仁(三錢) 甘草(一錢) 又因其病久胃氣弱也,囑自加生薑三片,紅棗兩枚,急煎熱服,蓋被而臥。 果一刻後,其疾若失。 按每年冬季氣候嚴寒之日,患傷寒者特多,我率以麻黃湯一劑愈之,誰說江南無正傷寒哉? 佐景按 內經一日太陽,二日陽明,三日少陽……之說,殊不足以為訓。 若本案所示,其人作麻黃湯證,不服藥者一月之久,而麻黃湯證依然存在。 及投以麻黃湯,一劑而愈,其效又依然如響。 是蓋其人正氣本旺,故能與邪久持也。 余在廣益醫院施診,曾遇一小兒驚厥之恙。 目瞠神呆,大便不行,危在旦夕。 迭用承氣下之,白虎清之,數日方定。 旋竟轉為少陽寒熱往來之證,予以小柴胡湯加味。 如是數日,又略安,意其愈矣。 某日偶巡視鄰近某善堂,驚見此兒又在。 其母曰:多謝先生再造之恩,活此小犬。 昨日作卦占兆,謂有方向吉利故,改就此處調理為吉云云。 予更細察其病情,則寒熱日數度發,又是麻桂各半湯之證矣。 屈指計之,距其起病之日,已近一月。 觀其病變曲折,彷彿「離經叛道」,是又豈一日二日之說,所得而限之哉?

第一一案 麻黃湯證(其五 穎師醫案)

俞(右) (住高昌廟維德里一號) 傷寒頭項強痛,惡寒,時欲嘔,脈緊,宜麻黃湯。 麻黃(五錢) 桂枝(五錢) 杏仁(三錢) 生草(三錢) 佐景按 病者服此方後,絕不汗出。 閱者或疑余作誑言,安有服麻桂各五錢,而無反響者乎?非也,有其故在。 緣病者未進藥之先,自以為大便不通,誤用瀉鹽下之。 及其中氣內陷,其脈即由浮緊轉為微細,故雖服麻黃湯,而汗勿出。 二診,師加附子以振心陽,救逆而差,此不汗出之因於誤治者也。 余更目睹師治吏惠甫君之弟,發熱,惡寒,無汗,用麻桂各三錢,一劑,亦絕不汗出。 二劑加量,方得微似汗解。 其故安在?蓋史君弟執業於鴻昌造船廠,廠址臨江,江風颯颯,史弟平日督理工場之間,固曾飽嘗風露者,此不汗出之因於地土者也。 又余在廣益醫院治一人,衣冠楚楚,發熱,惡寒,無汗,頭痛,與麻桂各三錢,余藥稱是。 次日二診,謂服藥後,了無變化。 囑再服原方。 三診又然。 予疑院中藥量不足,囑改從藥鋪購服。 四診,依然未汗出,予百思不得其故。 及細詢其業,曰:「吾包車伕也。 」至是,予方恍然。 蓋若是之人,平日慣伍風寒,本不易受風寒之侵襲。 若果受其侵襲,則其邪必較常人為重,此不汗出之因於職業者也。 然凡此諸例,其不汗出,猶可理解。 余又曾治一妊婦腫病,面目手足悉腫。 一時意想所至,徑予麻黃湯加味。 次日復診,腫退其半。 問曾汗出否?曰否。 問小便較多否?又曰否。 然余未之信也,予原方加減。 三日,腫將退淨,仍問其汗與小便各如何?則又絕口否認。 倘其言果屬真切,則若不曰:水化為氣,無形外泄,而承認生理學上之所謂「潛汗」直無理足以釋之。 嘻,病情萬變,固有不可以常理格之者,惟親歷者能信是言。 曹穎甫曰 發熱惡寒無汗,而兩脈浮緊者,投以麻黃湯,無不應手奏效。 辛未六月,有鄉人子因事居舍弟裔伯家,卒然覯病,發熱惡寒,擁被而臥,寒戰不已。 長女昭華為疏麻黃湯。 服後,汗出神昏,裔伯大恐。 不逾時,沉沉睡去,日暮始醒,病若失。 大約天時炎熱,藥劑太重,以致神昏,非有他也。 今年陰曆十一月初一日,予在陝西渭南縣,交通銀行行長曹欣莊之弟志松病,發熱無汗脈浮緊,予用麻黃三錢,桂枝四錢,生草三錢,杏仁五錢,服後,微汗出,脈微,嗜臥,熱退,身涼,不待再診,病已愈矣。 又記昔在丁甘仁先生家,課其孫濟華昆季,門人裴德炎因病求診於濟萬,方治為荊防等味,四日,病無增減,亦不出汗。 乃招予往診,予僅用麻黃二錢,桂枝一錢半,杏仁三錢,生草一錢。 明日,德炎不至,亦不求再診,予甚疑之。 越日,德炎欣然而來曰,愈矣。 予按傷寒始病脈之所以浮緊者,以邪正交爭於皮毛肌腠間,相持而不下也。 一汗之後,則皮毛肌腠已開,而邪正之交爭者解矣。 世人相傳麻黃多用亡陽,而懸為厲禁,然則病太陽傷寒者,將何自而愈乎? 佐景又按 以上錄桂枝麻黃二湯證既竟,請再略伸數語,以明二湯之異趣。 前人恆謂桂枝湯治風傷衛,麻黃湯治寒傷營,即今日之學子亦有篤奉此說者,竊意此說大非,當闢之。 余曰:桂枝湯為治太陽病之屬於腸胃虛寒者,麻黃湯為治太陽病之屬於肺臟寒實者。 故余伸述桂枝湯之義,凡六則,計八千餘言,獨不一及肺字。 及述麻黃湯證,即著重肺字,此其彰明較著者也。 為桂枝湯為治虛,故余曰桂枝湯為補方;麻黃湯為治實,故余曰麻黃湯為攻方。 為其為補方,故桂枝湯可以常服;為其為攻方,故麻黃湯未可妄試。 攻補互異,此二湯之所攸分。 惟其對象同是寒,故曰二湯為傷寒(廣義的)之主方;為此二證常見於傷寒(廣義的)之初起。 故曰二湯為太陽之主方。 試更以西醫之名詞為說,則可曰桂枝湯為消化器系之感冒方,麻黃湯為呼吸器系之感冒方。 學者能知乎此,方明二湯之真趣,更當審風寒營衛之舊說,將不堪一擊矣! 夫曰風以喻邪之輕,曰寒以喻邪之重,猶可說也,獨不聞衛氣為肺所主,既知麻黃湯為治肺之良方,當曰麻黃湯主治寒傷衛乎?獨不聞營氣為血之精,既知桂枝湯有活血之桂芍,當曰桂枝湯主治風傷營乎?明明顛倒是非,人乃熟視無睹,抑亦何哉?豈其見大論《辨脈法篇》有「風則傷衛,寒則傷營」之文,遂致賢賢相傳,造成此失耶。 然而《辨脈法篇》非仲聖原文,又固盡人所知也。 即《太陽篇》中言營衛處,每亦自相矛盾。 例如原文曰:「病常自汗出者,此為營氣和,營氣和者外不諧,以衛氣不共營氣和諧故爾。 以營行脈中,衛行脈外,復發其汗,營衛和則愈,宜桂枝湯。 」又曰:「太陽病,發熱汗出者,此為營弱衛強,故使汗出。 欲救邪風者,宜桂枝湯。 」夫首條言桂枝湯治營和衛不諧,次條又言本湯治營弱衛強。 強固不諧之謂,若夫弱又安得謂之曰和?仲聖之言豈竟若是紛亂耶?又《太陽篇》原文,營衛必相提,且必與桂枝湯並論。 若言麻黃湯,既不及衛,更不及營。 豈後人嫌麻黃湯之寂寞寡伴,乃強分桂枝湯之營以歸之耶?故精鑿言之,《傷寒論》中言營衛處既不多,且決不似仲聖口吻。 然則營衛云何哉,我寧暫舍之! 或曰:子以為營衛不足恃,拜聞命矣。 然則太陽經病府病之說如何?謹答曰:是說之謬較營衛尤甚,其入人之深,賢者不免。 余每篤信章氏太炎之醫論,然而章氏曰:「《傷寒論》之太陽病,應分別論之。 初起時之麻黃湯證桂枝湯證,僅為太陽之前驅證,猶非太陽正病也。 惟水蓄膀胱之五苓散證,及熱結膀胱之桃核承氣湯證,斯為太陽正病。 」竊意未敢贊從。 考此所謂經病府病蓄水蓄血說之失,其因有三。 一為本《內經》經絡之舊說,二為五苓散及桃核承氣湯悉列《太陽篇》中,而條文復冠以太陽病三字。 三為五苓散及桃核承氣湯中,悉有桂枝。 夫處處本《內經》之說以釋《傷寒論》,無異御錦繡之衣,行荊棘之途,將無往而不掣肘,此其失一也。 小柴胡湯,人皆知為少陽病之主方,四逆湯,人皆知為少陰病之主方,而悉列在太陽篇中,與五苓桃核並肩,故以所列篇章而論方,此其失二也。 烏梅丸中有桂枝,將以為太陽方乎?半夏散中有桂枝,將亦為太陽方乎?此其失三也。 欲免諸失,當曰:桃核承氣湯為陽明方,五苓散為少陽方。 夫桃核承氣湯中有硝黃,與大承氣湯同例,謂為陽明方,似猶近是,人或信之。 獨謂五苓散為少陽方,得毋離經叛道,故作驚人之論乎?曰:非也。 余作此言,有實驗以為徵,有病理以為說,悉詳本錄第二集中,茲不先贅。 或曰依君之論,太陽將僅餘麻桂二方矣。 曰容或近之。 故若謂麻桂二湯證為太陽正病,為六經病之前驅也可;謂麻桂二湯證僅為太陽病之前驅,猶非太陽正病,實不可也。 敘述至此,不能不連及太陽病三綱鼎立之說。 孫思邈《千金翼方》首謂傷寒全論不過三方,桂枝、麻黃、大青龍湯是也,其餘均為救逆之方云云。 夫桂枝湯為風傷衛,麻黃湯為寒傷營,大青龍湯為風寒兩傷營衛,成氏、許氏、方氏諸賢,或述於先,或繼於後,千百年來,播為醫林美談。 幸生韻翁快人,發為快語,曰:「既云麻黃湯治寒,桂枝湯治風,而中風見寒,傷寒見風者,曷不用桂枝麻黃各半湯,而更用大青龍湯主治耶?」吾知主三綱鼎立說之古人一聞此語,得毋俯首耶?韻翁謂大青龍湯為麻黃湯加味,不愧名言,其不能與麻桂二湯相鼎足者,彰彰明甚。 若夫麻桂各半湯之所治雖與麻黃湯及桂枝湯悉異,然以其證情之重要言,以其病例之多寡言,更不能與二湯並駕齊驅。 然則太陽病之主方似僅餘麻桂二湯矣。 雖然尚有第三方在。 但今者吾舉其名以告,又恐滋君之疑,無從解君之惑。 好在吾《經方實驗錄》一書,以經方為經,以實驗為緯,以理論為花紋。 敢請諸公先察經緯,慢賞花紋,而容吾述葛根湯證治如下。

第一二案葛根湯證(其一穎師講授佐景筆記)

師曰 封姓縫匠,病惡寒,遍身無汗,循背脊之筋骨疼痛不能轉側,脈浮緊。 余診之曰:此外邪襲於皮毛,故惡寒無汗,況脈浮緊,證屬麻黃,而項背強痛,因邪氣已侵及背輸經絡,比之麻黃證更進一層,宜治以葛根湯。 葛根(五錢) 麻黃(三錢) 桂枝(二錢) 白芍(三錢) 甘草(二錢) 生薑(四片) 紅棗(四枚) 方意系借葛根之升提,達水液至皮膚,更佐麻黃之力推運至毛孔之外。 兩解肌表,雖與桂枝二麻黃一湯同意,而用卻不同。 服後頃刻,覺背內微熱,再服,背汗遂出,次及周身,安睡一宵,病遂告差。 佐景按 余讀《傷寒論》,至「太陽病,項背強𠘧𠘧,無汗,惡風,葛根湯主之」條,未嘗不廢書長嘆,曰:「何葛根湯之不幸,竟沉埋千古,無一人知其為仲聖治太陽溫病之主方也!」夫仲聖未嘗曰:「太陽病,中風,桂枝湯主之。 」(「太陽中風,陽浮而陰弱,陽浮者熱自發,陰弱者汗自出,嗇嗇惡寒,淅淅惡風,翕翕發熱,鼻鳴乾嘔者,桂枝湯主之」一條,顯非仲聖原文,不論)。 更未嘗曰:「太陽病,傷寒,麻黃湯主之。 」然而後人聰敏,能合「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 」「太陽病,頭痛,發熱,汗出,惡風,桂枝湯主之」二條為一,曰:桂枝湯主治中風者也。 又能合「太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體痛,嘔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 」「太陽病,頭痛,發熱,身疼,腰痛,骨節疼痛,惡風,無汗,而喘者,麻黃湯主之」二條為一,曰,麻黃湯主治傷寒者也。 我今仿其例,合「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太陽病,項背強𠘧𠘧,無汗,惡風,葛根湯主之」二條為一,曰:葛根湯主治溫病者也。 我知此說一出,一般讀《傷寒論》者必將驚駭詫愕,急欲問吾說之何由矣。 曰:容陳其義。 學者當知今人所謂溫病,非仲聖所謂溫病;仲聖所謂溫病,非今人所謂溫病,吾人先具今人溫病之概觀,乃讀《傷寒論》溫病之條文,無怪格不相入。 我姑仿狹義傷寒,廣義傷寒之例,當曰仲聖所謂溫病乃狹義溫病。 今人所謂溫病乃廣義溫病。 雖然,我但願學者心知此意,我卻不願杜撰名辭,轉滋糾紛。 今為求名正言順計,不妨稱仲聖之所謂溫病為太陽溫病,如是,即可別於今人之所謂溫病。 稱仲聖之所謂傷寒,與溫病對稱者,為太陽傷寒,如是,即可別於《傷寒論》廣義之傷寒。 稱仲聖之所謂中風與傷寒對稱者,為太陽中風,如是,即可別於雜病中之中風。 命名既定,乃論大旨。 然則太陽溫病之異於太陽中風、太陽傷寒者,何在乎?佐景斗膽敢揭一旨。 曰:太陽中風、太陽傷寒,是皆太陽病之津液未傷者也。 若其人先日傷津,續得太陽病,是即太陽溫病。 是故「傷津」二字,實為太陽溫病之內蘊,此乃絕無可疑者。 惟其內津已傷,不能上承口舌,故作「渴」。 故仲聖曰:「太陽病,發熱,而渴,……者,為溫病。 」且將「渴」字特置於「而」字之下,以彰其首要。 惟其內津已傷,不能注輸背脊,故非但頭痛項強,且進而為背部亦強𠘧𠘧矣。 故仲聖曰:「太陽病,項背強𠘧𠘧,……葛根湯主之。 」是故「渴」與「項背強𠘧𠘧」同是「傷津」之外證,實一而二,二而一。 奈何仲聖稍稍出之以隱筆,襯之以遙筆,千古讀者,遂永永蒙於鼓裡耶! 學者既已知渴與項背強𠘧𠘧同為太陽溫病葛根湯證之主症,更可由此左右推求,自得逢源之樂。 例如由太陽溫病之渴,可以推知太陽中風太陽傷寒之不渴。 故惲鐵樵先生教學子謂:桂枝湯麻黃湯當同以口中和為主症云云。 學子遵此施治,不啻指南良針。 實則口中和即不渴之易辭,不渴即由太陽溫病之渴字悟來。 仲聖待人以智,故遂不自覺其言之約耳。 更例如由太陽溫病之「項背強𠘧𠘧」,可以推知太陽痙病之「背反張」,「身體強𠘧𠘧然」者,乃疾病之傳變也。 誠以「項背強𠘧𠘧」尚為津傷邪襲之輕者,若治不如法,更汗下以傷其津,勢必「背反張」,「身體強𠘧𠘧然」,而為進一層之痙病矣。 此《傷寒》《金匱》之可以通釋者也。 閱者必將發問曰:然則《傷寒論》溫病條下之「若發汗已,身灼熱者,名曰風溫」又作如何解說?答曰:此乃仲聖後人之注語,非仲聖原文也。 雖然,彼為仲聖之後人,猶為吾儕之前賢,故其言非無理致。 彼之意若曰:「假使逢太陽溫病之葛根湯證,醫者誤認為太陽傷寒之麻黃湯證,徑予麻黃湯以發其汗,則汗雖出,表雖解,必將引起全身之灼熱,必不克一劑而竟全功。 若是者,其初病非為傷寒,實為溫病。 但嫌溫病之病字與太陽病之病字重,故不若改稱『風溫』,因葛根湯原有麻桂以治風,葛根以治溫也。 」由是觀之,風溫即是溫病之別名,初不必另眼視之。 又此風溫與近日溫熱家所說之風溫亦異,為免除混淆計,寧削而不論。 抑尤有進者,學者當知發汗已,身灼熱,並非絕對壞病之謂,不過由太陽轉入陽明。 此時但隨其證,或用白虎以清之,或用麻杏甘石以開之,或用葛根芩連以折之,其病即得全差,初不必過事張皇。 惟經方家之治病,其可以一劑愈者,不當用二劑,即其可以用葛根湯一劑全愈者,不當用麻黃湯使入陽明,以致二劑愈。 嗚呼,歷來注《傷寒》者多矣,其有能一道及此者乎? 閱者又將問曰:然則《傷寒論》原文「風溫為病,脈陰陽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語言難出。 若被下者,小便不利,直視,失溲;若被火者,微發黃色,劇則如驚癇,時瘈瘲;若火熏之,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又作如何解說?答曰:此亦仲聖後人之言也。 注家有視此為錯誤,任意顛倒改易,以求曲符已意者矣,是乃竊所不取。 細按此條大意,重在申明二禁,一禁被下,二禁被火。 何以禁下?蓋下為陽明正治,今溫病病在太陽,未到陽明,故不可下,下之將更傷其津。 何以禁火?蓋溫病津液既已內傷,安堪更以火灼爍之?如此治之,是為一逆再逆。 逆之重者,促命期;逆之輕者,或語言難出,或直視,或驚癇,或瘈瘲,合考種種症狀,無一不由津液內竭、神經失其濡養所致。 或小便不利,則傷津之重者,幾無餘液足以外泄。 或微發黃色,則津竭血溶,血液變色,尤為顯明之病理。 夫下與被火未始合於太陽中風太陽傷寒之治,今獨在溫病條下剴切告誡者,抑亦何哉?無非中風傷寒者津液未傷,雖誤下誤火,逆猶不甚,今溫病者津液已傷,實未許毫釐誤治故也。 嗚呼,前賢之旨微矣!

第一三案 葛根湯證(其二 穎師親撰)

師曰 葛根湯方治取效之速,與麻黃湯略同。 且此證兼有渴飲者。 予近日在陝州治夏姓一婦見之。 其證太陽穴劇痛,微惡寒,脈浮緊,口燥。 予用: 葛根(六錢) 麻黃(二錢) 桂枝(三錢) 白芍(三錢) 生草(一錢) 天花粉(四錢) 棗(七枚) 按診病時已在南歸之前晚,亦未暇問其效否。 及明日,其夫送至車站,謂夜得微汗,證已全愈矣。 予蓋因其燥渴,參用栝蔞桂枝湯意。 吾願讀經方者,皆當臨證化裁也。 佐景按 本案為吾師所親撰者,竊謹敬照錄,未敢損益毫釐,拜讀再四,乃恍然悟曰:夏姓婦所病者即太陽溫病也。 向使吾師用葛根湯原方,未始不可優治之。 今更以花粉易生薑,則所謂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其技之神,嘆觀止矣! 雖然,讀者於此有不能釋疑者在焉。 曰:溫病條言「不惡寒」,葛根湯條言「惡風」,風寒本屬互稱,如是得毋自相矛盾乎?答曰:此正仲聖之互文見意處,可以深長思者也。 夫曰風寒為互稱,此言不謬。 但當知寒為重,風為輕,惡寒為重,惡風為輕。 故溫病及葛根湯二條合一之後,即成「惡風不惡寒」。 其意猶曰「微惡風寒」,節言之,即本案吾師所謂「微惡寒」是也。 為其尚不能盡脫惡寒本色,而合於太陽首條提綱之旨,故仲聖稱此為太陽病。 又為其兼口渴津傷,易於化熱,故仲聖稱此為太陽溫病。 歷來《傷寒》注家有一絕大錯誤,賢賢相承,莫能自覺者,即以溫病為陽明病是也。 佐景覺之,不容緘默。 夫依吾說,溫病為太陽病之一綱,判然異於陽明病,固矣,然竊以為尚有辨證之法在。 大論曰:「問曰:陽明病,外證云何?答曰:……反惡熱也。 」然則惡熱者方為陽明病,其但渴而不惡熱之溫病得稱陽明病乎?然則惡熱者當用膏知硝黃,其但渴而不惡熱者得用辛溫發散之麻桂,仲聖於此又豈非暗暗點明乎?佐景之旨,蓋在於此。 今試排列太陽陽明之主證如下: 太陽傷寒 或已發熱或未發熱 惡風惡寒 太陽中風 發熱 惡風 太陽溫病 發熱而渴 惡風不惡寒 陽明 發熱譫語 不惡寒反惡熱 閱者試察上表,其中層次何等分明。 太陽傷寒當「或未發熱」「惡寒」之時,完全為寒象,且不但曰「惡風」,兼曰「惡寒」,顯見其惡風寒之重。 至太陽中風,即但曰「發熱」,顯無「或未發熱」之時,且但曰「惡風」,不兼曰「惡寒」,顯見其惡風寒之輕。 至太陽溫病,不但曰「發熱」,且加「渴」以示其津液之傷,曰「惡風」,又曰「不惡寒」,顯見其惡風寒之微。 至陽明,其甚者曰「譫語」,以示其津竭之後,神經且受熱灼矣;又曰「反惡熱」,至此完全為熱象,與太陽傷寒之完全為寒象者適相反。 由是吾人可得外感疾病傳變之第一原則,曰「由寒化熱」是也。 此原則實為吾人依經探討之收穫,而溫病之不得稱為陽明病,又其餘事也矣!

第一四案 葛根湯證(其三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予昔在西門內中醫專校授課,無暇為人治病,故出診之日常少。 光華眼鏡公司有袁姓少年,其歲八月,臥病四五日,昏不知人。 其兄欲送之歸,延予診視以決之。 余往診,日將暮。 病者臥榻在樓上,悄無聲息。 余就病榻詢之,形無寒熱,項背痛,不能自轉側。 診其脈,右三部弦緊而浮,左三部不見浮象,按之則緊,心雖知為太陽傷寒,而左脈不類。 時其兄赴樓下取火,少頃至。 予曰:乃弟沉溺於酒色者乎?其兄曰:否,惟春間在汕頭一月,聞頗荒唐,宿某妓家,揮金且甚巨。 予曰:此其是矣。 今按其左脈不浮,是陰分不足,不能外應太陽也。 然其舌苔必抽心,視之,果然。 予用: 葛根(二錢) 桂枝(一錢) 麻黃(八分) 白芍(二錢) 炙草(一錢) 紅棗(五枚) 生薑(三片) 予微語其兄曰:服後,微汗出,則愈。 若不汗,則非予所敢知也。 臨行,予又恐其陰液不足,不能達汗於表,令其藥中加粳米一酒杯,遂返寓。 明早,其兄來,求復診。 予往應之,六脈俱和。 詢之,病者曰:五日不曾熟睡,昨服藥得微汗,不覺睡去。 比醒時體甚舒展,亦不知病於何時去也。 隨請開調理方。 予曰:不須也,靜養二三日足矣。 聞其人七日後,即往漢口經商云。 佐景按 前案葛根湯證其二,乃吾師晚年醫案,故其一種斲輪老手大刀闊斧之風度,躍然筆下紙上。 若本案葛根湯證其三,則為吾師之中年醫案,故其一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之神情,亦顯乎字裡行間。 行年之於學力,學力之於魄力,有如是者。 亦可見吾《經方實驗錄》所言者,乃無一語虛訛。 雖然,余錄本案之義,卻不在此。 《素問·金匱真言論》曰:「夫精者,身之本也。 故藏於精者,春不病溫。 」《生氣通天論》曰:「冬傷於寒,春必病溫。 」此數語也,凡習中醫者類能道之。 然而議論紛紛,每悖經旨。 佐景不敏,請以本案袁姓少年病為《內經》之註釋可也。 簡言之,袁姓少年宿妓荒唐,不藏於精,故生溫病。 治之以葛根湯,應手而起者,以葛根湯為溫病之主方故也。 夫精者,津之聚於一處者也;津者,精之散於周身者也。 故精與津原屬一而二、二而一之物。 其人平日既不藏精,即是津液先傷,及其外受邪風之侵,乃不為太陽中風,亦不為太陽傷寒,而獨為太陽溫病,乃不宜乎桂枝湯,亦不宜乎麻黃湯,而獨宜乎葛根湯。 此《內經》《傷寒》之可以通釋者也。 抑尤有當知者,藏精之要,初不必限於冬時,然尤以冬時為甚。 故《傷寒例》曰:「冬時嚴寒,萬類深藏。 君子固密,則不傷於寒。 觸冒之者,乃名傷寒耳。 」溫病之成,初不必限於春日,觀袁姓少年之呻吟於仲秋可知,然尤以春日為甚。 蓋春繼冬來,於時為邇,冬不閉藏,使擾乎陽,則春不發陳,無能隨天地萬物以俱生榮也。 精之泄,初不必限於男女之間,凡志勤而多欲,心怵而常懼,形勞而致倦,高下必相慕,嗜欲傷目,淫邪惑心者,是皆不藏於精之類也,然尤以直耗腎精為甚。 故吾人可作結論曰:「冬不藏精,春必病溫。 」必,猶言多也。 此經旨之所當達觀者也。 雖然,余走筆至此,竊不禁凜然有所懼焉。 所懼者何?曰:人將以本案為根據,而伸其溫病伏少陰之說。 蓋所謂少陰雲者,指足少陰經腎言也。 余曰:腎精虧耗者,全身津液不足,一旦外受邪風之侵,無能祛邪,反易化熱,此猶為抽象之言,差近於是,猶曰:平素腸胃虛寒者易患桂枝湯證,同不失為平正之論。 若必欲一口咬定溫病之邪氣久伏於腎,則猶曰中風證之邪氣必久伏於腸胃,其可通乎?不特此也,小兒天真爛漫,腎精不耗,為何患麻疹等一類溫病特多?蓋為其純陽之體,長育之日,需津既亟,化熱自易,初不關腎家事也。 奈何溫病伏於少陰,發於他經之說,竟亦風行醫林,斯乃不可解者。 茲姑引選論一則,藉作本說之當頭棒喝。 張公山雷平議張石頑溫熱一案曰:「謂此證(石頑原案云:徽商黃以寬,風溫十餘日。 壯熱神昏,語言難出,自利溏黑,舌苔黑燥,唇焦鼻煤。 先前誤用發散消導藥數劑,煩渴彌甚。 石頑曰:此本伏氣鬱發,更遇於風,遂成風溫。 風溫脈氣本浮,以熱邪久伏少陰,從火化發出太陽,即是兩感,變患最速。 今幸年壯質強,已逾三日六日之期,證雖危殆,良由風藥性升,鼓激周身元氣,皆化為火,傷耗真陰。 少陰之脈不能內藏,所以反浮。 考諸南陽先師原無治法,而少陰例中,則有救熱存陰,承氣下之一證,可藉此以迅掃久伏之邪。 審其鼻息不鼾,知腎水之上源未絕,無慮其直視失溲也。 時歙醫胡晨敷在坐,同議涼膈散加人中黃、生地黃。 服後,下溏糞三次。 舌苔未潤,煩渴不減,此杯水不能救車薪之火也。 更與大劑涼膈,大黃加至二兩,兼黃連、犀角,三下方能熱除。 於是專用生津止渴,多服而愈),即是仲師之所謂風溫,誠為確論。 然仲景原文明謂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只以外感言之,其見證同為太陽病。 但傷寒與溫病之所以異者,一則發熱惡寒而不渴,一則發熱不惡寒而渴,何嘗有外感伏氣之別?亦何嘗有久伏少陰發出太陽之說?其下文風溫一節,以『若發汗』三字為提綱,則又明言傷寒以惡寒不渴,故當發汗,溫病既不惡寒且又加渴,則已是溫熱之邪,即無發汗之例。 若俗子不知,誤與傷寒發汗之法,則擾動陽邪,為火益烈,而身之灼熱更甚,是為風溫,即是誤汗之變證。 所以脈則陰陽俱浮,證則自汗身重,嗜臥鼻鼾,語言難出,皆汗多傷液,陽明灼熱見證。 成聊攝謂發熱而渴不惡寒者陽明也,言仲景雖冠以『太陽病』三字,其實無寒且渴即是陽明熱證,一語破的。 可知宋金時人尚無不知是外感之溫熱,即至誤汗灼熱已為風溫,亦無不知是熱在陽明。 聊攝於風溫為病全節註文,又何嘗說到少陰上去?所以近賢亦有謂是節病證皆在陽明,仲景雖未有方,然治此風溫變證,宜用仲景陽明之例,以白虎為主方。 言簡而賅,淺顯曉暢,是謂正直蕩平之坦道。 所最可怪者,喻嘉言自詡絕世聰明,舍正路而不由,故意索隱行怪,以仲師風溫諸證一一附會少陰,自謂能讀《素問》冬不藏精一語。 《尚論後篇》幾無一句不是牛鬼蛇神、奇形怪狀,遂開後人專言伏氣之謬。 一似溫熱為病,無一不從少陰來者,直不許世間有外感之溫熱。 蓋著書者以為但講外感為病,盡人能知,似不足顯出作者識見之玄奧,必扭之捏之,說得伏氣若天花亂墜,方見得入木三分,造詣獨到。 總是好名太過,務求其深,而不自知其走入魔道。 以王孟英之臨證輕奇,處方熨帖,亙古幾無敵手,而《經緯》一編尚沿襲嘉言之謬,完全比附於伏氣二字,令人不能索解,更何論乎餘子碌碌。 然每見高談伏氣者,試一察其臨證用藥,何嘗有伏氣及外感之別,則仍是見證治證,了不異人,斷不能劃分兩路,無非故為高論,自欺欺人。 即以仲景風溫為病諸證言之,嘉言雖謂一一顯出少陰經證,而陸九芝辯之,謂是一一皆陽明經證,且謂嘉言所言少陰,則處處聱牙,余所言之陽明,則句句吻合,至精且確。 始於黑暗獄中,大放光明,功德及人,頤以為不下於孟子拒楊墨,放淫辭,最是吾道之絕大幹城。 《世補齋》文第九卷中,論喻嘉言者三篇,誠不愧字字珠璣,言言金玉。 石頑此案妄稱伏氣,亦中嘉言之毒,究竟壯熱神昏,語言難出,自利溏黑,舌苔黑燥,唇焦鼻煤,無一非陽明熱證,而乃誤於發散,即是仲師所謂發汗已之風溫。 所顯各證,亦與仲師本條處處吻合。 藥用涼膈加味,仍是陽明正治,又何必妄引少陰急下之例,捨近求遠,治法是而持論實乖。 不過好奇之心勝,而故以驚世駭俗為高明,最是醫界之魔障。 須知此是切理饜心實用之學,斷不可故求新穎,徒托空談。 尚願好學之士,弗再蹈此習氣,庶乎易說易行,可以與人共喻。 世苟有以頤為好辯者,頤亦受之而不辭。 」余讀此議,不禁折節歎賞,謂為擲地有金石聲,又豈溢譽之辭?張公以老成之年,發少壯之論,直可愧死今日一般青年之呆煞於舊經句下者!使當張公在日,余能早以仲聖所謂溫病為近陽明屬太陽一說進,諒來不受呵斥。 然則今日之張公誰乎?我當師事之。

第一五案 葛根湯證(其四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南陽橋有屠宰公司夥友三人,一日同病,求余往診。 診視既畢,心甚奇之,蓋三人病均頭痛,身惡寒,項背強痛,脈浮數。 二人無汗,一人有汗。 余乃從其證情,無汗者同與葛根湯,有汗者去麻黃,即桂枝湯加葛根。 服後皆愈。 後詢三人何以同病,蓋三人於夜半同起宰豬,深宵受寒之所致也。 佐景按 高粱之人,冬不藏精,春多渀«病,前已言之。 若夫勞苦之人,用力不節,亦足耗精傷津,而得溫病,本案宰豬夥友即其例也。 何況宰豬者俯首從事,項背緊張最甚,更易受邪風之侵襲,故發為項背強𠘧𠘧,或有汗,或無汗,不過微有不同耳。 其無汗者,即是剛痙之初步。 故仲聖曰:「太陽病,無汗,而小便反少,氣上衝胸,口噤,不得語,欲作剛痙,葛根湯主之。 」其有汗者,亦即柔痙之先聲。 故仲聖曰:「太陽病,發熱,汗出,而不惡寒,名曰柔痙。 」又曰:「太陽病,項背強𠘧𠘧,反汗出,惡風者,桂枝加葛根湯主之。 」吾師本此以為治,效如桴鼓。 然則苟不熟玩《傷寒》、《金匱》,其能若是乎? 《本經》謂葛根主治「消渴,身大熱。 」蓋病溫者津液素傷,渴飲即消,何況太陽病,身大熱,尤足灼津,惟用生津之葛根,既可以潤舌止渴,更可以解肌退熱。 《本經》又謂葛根能「起陰氣,解諸毒」。 此言若譯作西醫語,當曰:葛根能喚起白血球,殺滅一切病菌。 以此釋葛根芩連湯證,更覺吻合。 此《本經》《傷寒》之可以通釋者也。 綜上所述,余謂葛根湯主治太陽溫病一說,合於《內經》,合於《本經》,合於《傷寒論》,合於《金匱要略》,合於吾師治驗,合於一切理論,推而廣之,將無有所不合。 然則吾此說幸告成立以後,《傷寒論》一書將陡增萬丈光芒,平添無限聲價。 何者?前人皆以大論為缺方之殘書,尤其缺溫病之方。 今則主治溫病之方赫然在目,是大論不啻重為完璧之寶籍,雖撰次容或有異,無傷也已。 不特此也,彼溫熱諸家藉口《傷寒論》中無溫病方明文,指為散佚失傳,故敢揭溫病旗幟,求與傷寒抗衡。 今溫病之真方既顯,彼溫熱陣之偽壁壘將不攻自破。 從此大家攜手,同歸仲聖正道,寧非中醫學之大幸也耶!

第一六案 葛根湯證(其五 穎師親撰)

師曰 鎮江趙錫庠,章次公門人也,診所在曹家渡,嘗治康腦脫路忻康里四十八號蔡姓女孩,約一周歲,先病百日咳,月餘未全,忽股背間隱約有紅點,咳甚劇,目赤多淚,惟身熱不揚,手足逆冷,常自汗出,皮膚寬緩,顏面淡白,無出疹狀。 錫庠告其母曰:「瘄疹欲出,表陽虛而不足以達之,此即俗所稱白麵痧也。 」方用: 葛根(三錢) 桂枝(一錢) 杭芍(錢半) 生草(一錢) 姜(一片) 棗(二枚) 因其咳也,加前胡錢半、射干錢半、桔梗八分、象貝三錢,復加牛蒡子三錢以助其提達出表。 明日復診,顏面紅疹漸顯,神色雖佳,而手足尚冷,遂令再進一劑。 二日後,手足溫和,周身紅疹透達。 越二日而回,一切平安,躉咳亦愈。 佐景按 學者既已知中風傷寒溫病各為太陽病之一綱矣,然此猶為未足。 吾今當窮根究柢,為學者作進一步言,所請毋庸驚詫耳。 其言曰:所謂中風,所謂傷寒,所謂溫病,所謂太陽病,推而至於六經病,是皆非疾病之真名,不過疾病之代名耳。 更細晰言之,六經病方為疾病之代名,所謂中風傷寒溫病,尚為疾病中一證之代名耳。 病猶戲劇之全部,證猶戲劇之一幕,故病之範圍大,而證之範圍小。 更詳盡言之,謂中風傷寒溫病等為一證之代名,猶不切,毋寧謂之日一證之通名。 何者,知此等通名病證之方治,將可以泛應萬病故也。 例如吾人知太陽溫病之方治,可以泛治痙病,可以泛治麻疹,可以泛治一切類似之病。 所謂痙病,所謂麻疹,方是疾病之真名。 仲景之所以為聖,即在先教人以病證之通名通治(指《傷寒》),後教人以病證之專名專治(指《金匱》)。 後人之所以為愚,即在不曉病證之通名通治,獨齗齗於傷寒溫病等代名之爭。 西醫之所以不及中醫,即在但講疾病之專名專治,獨不知疾病之通名通治(彼於無特效藥之病,除委之於期待外,恆束手無策),更不曉何者為證(彼所謂對症療法,與吾所謂證大異,其義另詳)。 而佐景之所欲大聲疾呼者,亦即在使學者知仲聖通名通治之大道。 柯氏曰:「因知仲景方可通治百病,與後人分門證類,使無下手處者,可同年而語耶?」是柯氏寧非得道之深者。 余謂吾人既知太陽溫病之方治,即可以泛治麻疹者,猶曰用葛根湯方可以治麻疹之初起也(麻疹之順者可勿服藥,服藥而誤,反易僨事)。 閱者將疑麻桂之決不可治疹病者乎,則吾師遇麻疹病之遏伏甚而不透發者,且用麻黃湯。 服湯已,疹乃暢發。 惟竊細心考察,間有透發之後引起灼熱者,是正所謂「若發汗已,身灼熱者,名曰風溫。 」但余早已言及,此所謂灼熱並非不得了之謂,其輕者將自已,其重者亦可以補治。 惟竊意與其補治於後,寧早用葛根預防於前,故余之治小兒麻疹,葛根乃為第一味要藥。 回觀本案趙先生方中,既用前胡、牛蒡、桔梗等開發之品,即可以代麻黃之司。 故謂本方為桂枝湯加葛根加味,毋寧謂葛根湯加味,與余之方治乃密合無間也。 海上諸醫視麻桂若蛇蠍,何況疹病宜涼之說深入人心,誰敢以之治麻疹者。 吾乃不得已變通其說,曰:葛根湯以葛根為君,麻桂為臣,君藥不可去,臣藥可取而代也。 若薄荷、桑葉,若牛蒡、桔梗,若西河柳、芫荽,若櫻桃核、蟬衣,皆可以代麻、桂,獨葛根當勿易。 嘻,高價不售,降格以求,其有能諒吾苦心者乎? 實告讀者,余之治太陽病,於麻黃、桂枝、葛根三藥,誠有不可一日無此君之慨。 故凡余之所說悉屬言行合一,而絕非著書治病分作兩事者。 余用麻黃常由八分至二錢,用桂枝常由錢半至三錢,用葛根常由二錢至四錢,若吾師之用此三藥,則更倍蓰於是。 故三藥之中,以葛根最為和平。 奈何今之醫尚多不敢下筆,徒知拾前人之唾餘,曰:「葛根是陽明藥,若邪未入陽明而早用之,將引邪入內。 」曰:「葛根竭胃汁。 」嗚呼,邪說重重,豈惟不必贅引,法當一焚而廓清之!用是作葛根湯證按,為葛根一藥呼冤,為葛根一湯表彰。 欲勿廢書長嘆,猶待舉世之覺悟也夫! 曹穎甫曰 世之論者動稱溫病無主方,而傷寒論一書幾疑為專治傷寒而設,不知越人言傷寒有五,溫病即在其中。 今姜生佐景能於大論中發明葛根湯為太陽溫病之主方,真能發前人所未發。 蓋葛根湯證與傷寒不同者,原以津液不足之故,故於桂枝湯中加麻黃而君葛根。 中風證而津液不足者,即用桂枝湯本方而加葛根。 太陽標熱內陷而下利者,即用葛根芩連湯,以清熱生津為主。 蓋人體中水分多於血分,則易從寒化,故藏於精者,春不病溫。 血分多於水分,則易從熱化,故冬不藏精,春必病溫。 從寒化者,傷寒不愈,浸成痰飲,雖天時轉陽,猶宜小青龍湯。 從熱化者,中風誤治即成熱病,為其津液少也。 即此意以求之,則葛根為太陽溫病主藥,葛根湯為太陽溫病主方,不益可信乎? 佐景又按 學者既已熟稔太陽病之三主方矣,乃請進論陽明病,而以白虎湯證始可也。

第一七案 白虎湯證(其一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住三角街梅寄里屠人吳某之室,病起四五日,脈大,身熱,大汗,不譫語,不頭痛,惟口中大渴。 時方初夏,思食西瓜,家人不敢以應,乃延予診。 予曰:此白虎湯證也。 隨書方如下: 生石膏(一兩) 肥知母(八錢) 生甘草(三錢) 洋參(一錢) 粳米(一小杯) 服後,渴稍解,知藥不誤,明日再服原方。 至第三日,仍如是,惟較初診時略安,本擬用犀角地黃湯,以其家寒,仍以白虎原劑,增石膏至二兩,加赤芍一兩、丹皮一兩、生地一兩、大小薊五錢,並令買西瓜與食,二劑略安,五劑全愈。 曹穎甫曰 此證二診時,其夫名玉芳者,固一黑籍冤魂也,靳其資,謂予曰:此婦予甚不愛之,如不愈,先生不必再來。 予曰,汝以錢為重,我以人命為重,以後我來與否,汝可不必問也。 前後凡六診,兩易方,竟得全可,為之快意者累日。 佐景按 本案方原為白虎加人參湯,卻標作白虎湯證者,蓋為求說解便利,示學者以大範故耳。 石膏所以清熱,人參所以養陰,養陰所以佐清熱之不逮,同屬於裡,非若白虎加桂枝湯、桂枝加大黃湯之兼有表裡者,故今姑一併及之。 後人於白虎湯中加元參、生地、麥冬之屬,即是人參之變味,不足異也。 陳惠民先生醫藥筆記抄曰:「浙鄞有徐姓者,居鸚脰湖浜,不農不儒,始依父兄以閒遊,繼有妻子而號苦。 思欲養家,爰記醫方,懸牌療疾,冀得蠅頭之利。 人知底蘊,誰肯寄之以命。 冬衣敝絮,裹以棉袍;夏衣草衫,蔽以葛衫。 日逐遊獵,尋病而醫。 人見其濯濯也,以僕隸下人視之。 進而坐談,踞身不起,必俟一飯而後歸。 一日,有隔里許之姓朱者,偶觸傷寒,八日而死。 徐聞之,貿貿然來。 入其門,其屍已移房出堂矣。 徐按其胸,曰:心口尚熱,可醫也。 朱之家屬以天氣炎夏,急治棺成衣,立圖殯。 且知其不精於醫也,無人聽之。 徐自取楮筆,書白虎湯一方,令其侄速檢藥石。 其弟侄曰:子非華佗,能挽人於危乎?子非純陽,能起死復生乎?子餓難度,不如與我幫忙,同食三朝,不必以拙技嘗試也。 徐曰:氣雖絕,胸尚熱,死馬還須當活馬醫之。 子與我錢百枚,我往市中沽藥,能生,乃汝家之福,不能生,算我借用此錢也。 其弟侄厭其纏繞,與之。 徐自煎自熬,以湯藥灌死者之口,竟順受而下。 須臾,死者手微動,而口有氣。 徐曰:生矣。 時滿堂哀哭之聲畢止,於是復舁至房,調理數日而愈。 咸以此為神醫也,不可貌相,謝銀十兩,由是名聲大振,延者有人。 徐欣欣得意云,白虎一湯能起死回生,況病而未死之人乎?(佐景注:此言誤矣!)凡遇病者就之,即開白虎湯與之。 不及兩月,醫死者十餘人,被人拷打數次,醫道仍不行,而朱復活二十餘年。 」(錄《現代中醫》)按原案出於文人之手,而非醫者之筆,故所著要之脈證毫不知曉,本無引證之價值。 姑引之者,以見白虎之活用,可以肉白骨,誤用足以死病人,亦聊作吾醫界之棒喝云。 曹穎甫曰 病於寒者得火而喜,以為天下莫火若也;病於熱者得水而喜,以為天下莫水若也。 蓋狃於一偏者,必有一偏之蔽;苟非精通醫理,而隨證處方,則以薑桂取效者,或不敢用涼劑;以芩連奏功者,或不敢用溫藥;甚有偏於瀉者,以瀉藥而殺人;偏於補者,又以補藥而殺人。 自非辨證精審,然後用藥,無論古方時方,何在非殺人之利刃哉?莊生有言:哀莫大於心死,為其執而不化也。 是故病機出入,既不能因之斡旋;方治措施,又不能決其功效;則病者之死機未動,醫者之生理先亡,可不警歟!

第一八案 白虎湯證(其二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江陰繆姓女,予族侄子良婦也,自江陰來上海,居小西門寓所,偶受風寒,惡風自汗,脈浮,兩太陽穴痛,投以輕劑桂枝湯,計桂枝二錢,芍藥三錢,甘草一錢,生薑二片,大棗三枚。 汗出,頭痛差,寒熱亦止。 不料一日後,忽又發熱,脈轉大,身煩亂,因與白虎湯。 生石膏(八錢) 知母(五錢) 生草(三錢) 粳米(一撮) 服後,病如故。 次日,又服白虎湯,孰知身熱更高,煩躁更甚,大渴引飲,汗出如漿。 又增重藥量為:石膏二兩、知母一兩、生草五錢、粳米二杯,並加鮮生地二兩、天花粉一兩、大小薊各五錢、丹皮五錢。 令以大鍋煎汁,口渴即飲。 共飲三大碗,神志略清,頭不痛,壯熱退,並能自起大小便。 盡劑後,煩躁亦安,口渴大減。 翌日停服。 至第三日,熱又發,且加劇,周身骨節疼痛,思飲冰涼之品,夜中令其子取自來水飲之,盡一桶。 因思此證乍發乍止,發則加劇,熱又不退,證大可疑。 適餘子湘人在,曰:論證情,確係白虎,其勢盛,則用藥亦宜加重。 第就白虎湯原方,加石膏至八兩,余仍其舊。 仍以大鍋煎汁冷飲。 服後,大汗如注,濕透衣襟,諸恙悉除,不復發。 惟大便不行,用麻仁丸二錢,芒硝湯送下,一劑而瘥。 佐景按 白虎湯證有由直中天時之熱而起者,有由自身積熱而起者,若前案所引是也。 有非直起於熱,而由寒化熱者,即由桂枝湯證轉為白虎湯證者,若本案所言是也。 仲聖曰:「服桂枝湯,大汗出後,大煩渴不解,脈洪大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 」是即由寒化熱之明證。 本條之意若曰:「有患桂枝湯證者於此,醫者認證不誤,予以桂枝湯。 服湯已,應熱退病除,但病者忽大汗出後,反大煩渴不解,脈且轉為洪大。 是蓋其人素有蘊熱,因藥引起,或藥量過劑所致。 但勿懼,可以白虎加人參湯一劑愈之。 其屬有蘊熱者,可以順便除之;其屬藥量過劑者,此即補救法也。 」本條即示桂枝湯證化為白虎湯證之一例。 人多以桂枝麻黃二湯齊稱,我今且撇開麻黃,而以白虎合桂枝二湯並論之。 余曰,桂枝湯為溫和腸胃(若以其重要言,當曰胃腸)之方,白虎湯則為涼和腸胃之方。 桂枝證之腸胃失之過寒,故當溫之,溫之則能和。 由虎證之腸胃失之過熱,故當涼之,涼之則亦能和。 和者,平也,猶今人所謂水平或標準也。 失此標準則病,故曰太過等於不及,猶言其病一也。 桂枝湯證腸胃之虛寒,或由於病者素體積弱使然,或由於偶受風寒使然,或更合二因而兼有之。 白虎湯證腸胃之實熱,容吾重複言之,或由於病者素體積熱使然,或由於由寒化熱(即腸胃機能自起救濟,一發而不能自已之謂)使然,或竟由直受熱邪使然,或竟合諸因而兼有之。 來路不一,證狀參差,而醫者予以方,求其和則同。 方藥不一,而方意則同。 桂枝湯有桂芍以激血,生薑以止嘔,同是溫胃。 白虎湯之石膏知母同是涼胃。 大棗免胃液之傷,粳米求胃津之凝。 餘下甘草一味,同是和腸,防其下傳。 兩相對勘,一無遁形。 試更妙為之譬,則患桂枝湯證者服桂枝湯,無異冬日啜咖啡茶。 見自虎湯證者進白虎湯,不啻夏月飲冰雪水。 溫涼既得,舒適恰同。 此情至真,此理至明,雖三尺童子,聞之首肯。 然則幻鏡拆穿,令人失笑,誰謂仲聖之道猶天高而地遠耶? 吾師治白虎湯證之直起於熱者,用白虎湯,治白虎湯證之由寒化熱者,亦用白虎湯,無所謂傷寒,無所謂溫熱,是乃仲聖之正傳。 乃溫熱家硬欲分傷寒溫熱為爾我彼此,謂由寒化熱者是傷寒,由熱直起者是溫熱。 然則治傷寒之白虎湯證用白虎湯,治溫熱之白虎湯證,曷不用其他神湯妙藥,而終不脫石膏知母耶?是故所謂溫熱傷寒之分,廢話而已,廢話而已。

第一九案 白虎湯證(其三 佐景筆記)

佐景曰 友人郁祖安君之女公子,方三齡,患消渴病。 每夜須大飲十餘次,每飲且二大杯,勿與之,則吵鬧不休,小便之多亦如之,大便不行,脈數,別無所苦。 時方炎夏,嘗受治於某保險公司之西醫,蓋友人也。 逐日用灌腸法,大便方下,否則不下。 醫誡勿與多飲,此乃事實上所絕不可能者。 累治多日,迄無一效。 余診之,曰,是白虎湯證也。 方與: 生石膏(四錢) 知母(二錢) 生草(錢半) 粳米(一撮) 加其他生津止渴之品,如洋參、花粉、茅根之屬,五劑而病全。 顧餘熱未楚,孩又不肯服藥,遂止服。 越五日,舊恙復發,仍與原方加減,連服十五日,方告全愈,口不渴,而二便如常。 先後計服石膏達半斤之譜。 佐景按 見其大便不通,而用灌腸法,是為西醫之對症療法;辨其脈數口渴,而用白虎湯,是為中醫之脈證治法。 對症療法求療不療,脈證治法不治自治,此乃中西醫高下之分。 王儒大先生曰:「夫國醫,道也,形上者也。 西醫,器也,藝也,形下者也。 人之成藝也則易,刻鵠不成,尚類鶩也。 而其成道也則難,畫虎不成,反類犬也。 故國醫之工者高出西醫之工者遠甚。 」佐景續為之說曰:國醫之道何在,脈證治法是也。

第二○。 案 白虎湯證(其四 佐景筆記)

佐景曰 據舍親童公邃君云:「民國六七年間,於役吳門,一山東人名楊宜德者,為先兄衛兵,患腹部膨脹,不更衣者二月有餘,而健飯特甚,腹大幾如五石瓠,甚至行坐不得。 營團各軍醫百治乏效,複數更外醫,亦然,因就診於曹先生滄洲。 先生閔其情,復憐其貧,即令服生石膏半斤。 次日,病依然,於是由半斤加至一斤。 至第四日,復加至二斤,便乃大下,悉屬黑糞,其硬如石,約二便桶許。 體腹頓時瘦削,向之手臂如碗者至此僅有一握,神志疲倦異常,且須倩人扶掖,而後能行。 於是先生令止服,改給四君子等大劑,凡調理三月始瘥。 」 佐景按 此病為中消,膽胃之火特重,故能健飯;膽汁不自下輸,故大便不行。 重用石膏以清胃熱,膽汁得下,則大便通矣。 其用單味石膏者,意猶白虎湯耳。 曹氏之膽識固如是,其駭俗乎? 前案消渴是為上消,本案消食是為中消。 上中不同,一湯愈之,所謂通仲聖方能治百病者此也。 曹穎甫曰 予所遇白虎湯證未有若此之重者,張錫純用石膏不過二三兩,予嘗加至雙倍有奇,豈料蘇州宗人滄洲先生更有用至二斤者。 然經方中正有用如雞子大二十四枚者,是又不止二斤矣。

第二一案 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證(其一)

(穎師醫案) 鍾(右 住聖母院路大千世界隔壁福新電料行樓上) 初診(十一月初三日) 傷寒七日,發熱無汗,微惡寒,一身盡疼,咯痰不暢,肺氣閉塞使然也。 痰色黃,中已化熱,宜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加浮萍。 淨麻黃(三錢) 光杏仁(五錢) 生石膏(四錢) 青黛(四分,同打) 生草(三錢) 浮萍(三錢) 佐景按 據史惠甫師兄言,鍾姓少婦先因外出探望其父疾,心滋憂戚,歸途白雪紛飛,到家即病。 曾經中西醫師雜治未全,又因身懷六甲,家人憂懼萬分。 耳師名,叩請出診,惠甫兄隨侍焉。 初診時,病者面赤氣喘,頻頻呼痛,腹部尤甚,按脈浮緊。 師謂此證易治,不足憂,徑疏本方。 二診(十一月初四日) 昨進麻杏甘石湯加浮萍,汗泄而熱稍除,惟咳嗽咯痰不暢,引胸腹而俱痛,脈仍浮緊,仍宜前法以泄之。 淨麻黃(三錢五分) 生甘草(二錢) 生石膏(六錢) 薄荷末(一錢,同打) 光杏仁(四錢) 苦桔梗(五錢) 生薏仁(一兩) 中川樸(二錢) 蘇葉(五錢) 佐景按 據史惠甫兄言,二診時病者已能與師對語,神情爽適,不若初診時之但呼痛矣,稔知服藥後,微汗出,一身盡疼者悉除。 惟於咳嗽時,胸腹部尚覺牽痛耳。 師謂本可一劑全愈,適值天時陰雨,故稍纏綿,乃加苡仁、厚朴、蘇葉等與之。 自服第二方後,又出微汗,身熱全除,但胸背腹部尚有微痛,遊移不居。 又越一日,病乃全瘥,起床如常人。

第二二案 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證(其二)

(穎師醫案) 馮蘅蓀(嵩山路萼廬賬房 十月廿九日) 始而惡寒,發熱,無汗,一身盡痛。 發熱必在暮夜,其病屬營,而惡寒發熱無汗,則其病屬衛,加以咳而咽痛,當由肺熱為表寒所束,正以開表為宜。 淨麻黃(三錢) 光杏仁(四錢) 生石膏(五錢) 青黛(四分,同打) 生甘草(三錢) 浮萍(三錢) 佐景按 本案脈案中所謂營衛,蓋本《內經》「營氣夜行於陽,晝行於陰;衛氣晝行於陽,夜行於陰」之說。 余則謂本案乃麻黃湯證化熱而為麻杏石甘湯證耳。 觀其惡寒、發熱、無汗、身疼,非麻黃湯證而何?觀其咳而咽痛,非由寒邪化熱、熱邪灼津而何?方依證轉,病隨藥除。 桂枝湯證,或以服藥故,或以病能自然傳變故,可一變而為白虎湯證。 同理,麻黃湯證可一變而為麻杏石甘湯證。 此可證之以大論。 曰:「發汗後不可更行桂枝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 」此言本屬麻黃湯證,予麻黃湯發汗,孰知藥劑太重,竟致肺部轉熱,雖汗出而仍喘。 淺人無知,見無汗變為有汗,疑麻黃湯證轉為桂枝湯證。 初不知身無大熱,熱反聚於肺臟,而肺臟之邪,並非傳於腸胃也。 經文俱在,可以覆按。 余前謂白虎湯為桂枝湯之反面,今當續曰:麻杏甘石湯為麻黃湯之反面。 此說當更易明瞭。 何者?二湯中三味相同,所異者,一為桂枝,一為石膏。 而後知麻黃湯證為寒實,麻杏甘石湯證為熱實。 攻實雖同,寒熱不一。 麻黃湯證有喘,麻杏甘石湯證亦有喘。 其喘雖同,而其喘之因不一。 喘為肺閉,而其所以閉之因不一。 人當健時,肺部寒溫調勻,啟闔合度,無所謂閉。 及其受寒則閉,受熱則亦閉。 閉者當開,故均用麻杏以開之,甘草以和之,而以桂枝、石膏治其原。 於是因寒而閉者開,因熱而閉者亦開,仲聖制方之旨,於焉大明!

第二三案 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證(其三)

(佐景筆記) 佐景曰 前年三月間,朱錫基家一女婢病發熱,請診治。 予輕劑透發,次日熱更甚,未見疹點。 續與透發,三日病加劇,群指謂猩紅熱,當急送傳染病醫院受治。 錫基之房東尤恐懼,慫恿最力。 錫基不能決,請予毅然用方。 予允之,細察病者痧已發而不暢,咽喉腫痛,有白腐意,喘聲大作,呼吸困難不堪,咯痰不出,身熱胸悶,目不能張視,煩躁不得眠,此實爛喉痧之危候,當與: 淨麻黃(錢半) 生石膏(五錢) 光杏仁(四錢) 生草(一錢) 略加蘆根、竹茹、蟬衣、蚤休等,透發清熱化痰之品。 服後,即得安睡,痧齊發而明,喉痛漸除。 續與調理,三日全愈。 事後婢女叩謝曰:前我病劇之時,服藥(指本方)之後,涼爽萬分,不知如何快適云。 意者醍醐灌頂可以彷彿形容之歟! 佐景按 夫麻疹以透淨為吉,內伏為凶,盡人所知也。 而透之之法卻有辨別。 蓋痧毒內伏,須隨汗液乃能外出。 而汗液寄汗腺之內,須隨身熱乃能外泌。 故痧前之身熱乃應有之現象,惟此種身熱亦有一定之標準,過低固不可,過高亦不佳。 事實上過高者少,過低者多,故用藥宜偏於溫,萬不可濫用涼劑以遏之。 及痧毒正發之時,小兒身熱往往過度,與未發前成反比。 不知身熱過重又妨痧毒之外透。 此時熱迫肺部則喘急,熱蒸汗腺則汗出,熱灼心君則神昏,熱熏痰濁則乾咳,此為麻杏甘石之的證,重劑投之,百發百中,又豈平淡之藥所能望其項背哉? 疹病之兼喉病者,中醫謂之爛喉痧,西醫稱之曰猩紅熱。 西醫治本病主先隔離,視為第一等急性傳染病。 中醫治此,似無若此慌張。 丁甘仁先生擅治此病,其治法大意,略曰:喉痧當以痧為本,以喉為標,但求痧透,則喉自愈,可謂要言不煩。 而本湯之治喉痧所以得特效者,即此故也。 痧毒攻喉,則喉爛而為猩紅熱;痧毒襲肺,則呼吸急迫而為肺炎。 余嘗治稔友摯甫之大公子發麻疹,用麻杏甘石湯加味而安。 其疹頗稠,其證非輕,余坦然愈之,不以為意也。 越日,二公子續發麻疹,治以同法。 惟其性情較為強頑,不肯聽母言安睡被中,常自一床跳躍至他床。 疹發已逾四日,滿面悉紅,尚無回意,忽加呼吸急迫,鼻扇不已。 余曾見鼻扇之證甚多,但從未有若是之劇者。 當其吸氣時,鼻葉自動用力向里吸入,兩葉幾合而為一,又加肩動以助之,呼氣之後,又如是吸氣,鼻葉直無寧時。 使依西醫法診斷,此為麻疹併發急性肺炎無疑。 時摯甫遠客川中,嫂夫人倉皇無主,余乃延虞師舜臣主診。 先用開水送服琥珀抱龍丸一顆,以折其熱邪,續投湯藥,仍師麻杏甘石法,內用麻黃納入蘆根莖中,兩頭紮好入煎,並加桑白皮以透肺熱。 其夜,撫孩四肢,忽覺微微作冷,鼻扇略緩,面赤略淡,屬吉屬凶,孰能決之?此嫂夫人次早所告余者。 幸自次早起,四肢即轉溫,顏面之疹倍稠於前,色加紅,鼻扇漸定,至是方敢云出險。 此又中醫能治急性肺炎之一例。 至西醫謂肺炎乃麻疹之合併病,就醫師立場之利害言,我可從其說,就醫學立場之真理言,我不能無疑。 何者?彼患麻疹者倘能服藥合度,調護得法,即不致續發肺炎,抑亦何耶? 顧本湯之用卻又不限於喉痧及肺炎,凡屬肺熱生痰,因痰生喘者,本湯皆能治之,且已驗之屢矣。 然考之西醫說,於肺病有急性慢性氣管支炎、肺炎、肺水腫種種名目,究其理,不外因細菌或塵埃之侵入而生炎灶,以致氣管支等部分分泌黏液,閉塞孔道,轉致呼吸窒塞,預後不良,與吾中醫說謂肺津為熱熏灼,變為痰涎,因而痰聲如鋸者,如出一轍。 使用麻黃、杏仁以開其肺氣,生石膏以清其熱,甘草以和其中,吾知其必可效也。 本湯條文曰:「發汗後(又曰下後),不可更行桂枝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云云。 而惲鐵樵先生竟欲易之為無汗而喘、大熱者。 不知麻黃湯證,由或未發熱進為發熱,其證勢為由鬱而發。 麻杏甘石湯證,由身大熱轉為身無大熱,其證勢為由表入里(如邪由肺傳腦,則身熱更微矣)。 惟其逐漸由表入里,由寒化熱,故無汗漸轉為汗出。 獨其喘則必不除。 然後知「熱喘」二字實為本湯之主證。 得此一隅,庶幾三反。 而經文煌煌,乃可憑私意以塗改之耶! 惲先生又曰:「本湯可治白喉初起。 」此言殊可商。 蓋真正之白喉忌表,當以養陰解毒為主。 或者惲先生之所謂白喉,實喉痧之誤。 王潤民先生曾暢發此義,茲不贅。

第二四案 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證(其四)

(佐景醫案) 王(左) 乳蛾雙發,紅腫疼痛,妨於咽飲,身熱,微微惡風,二便尚自可,脈微數,舌微絳,宜辛涼甘潤法。 薄荷(一錢,後下) 杏仁(三錢) 連翹(二錢) 象貝(三錢) 桑葉(二錢) 生草(錢半) 赤芍(二錢) 蟬衣(一錢) 殭蠶(三錢,炙) 桔梗(一錢) 馬勃(八分) 牛蒡(二錢) 活蘆根(一尺,去節,) 另用玉鑰匙吹喉中 佐景按 當九十月燥氣當令之時,喉病常多,其輕者但覺喉中梗梗然妨於咽飲,其略重者則咽喉兩關發為乳蛾,紅腫如桃。 西醫稱此為扁桃腺腫,治之每用刀割。 報載影后胡蝶嘗患此,受治於西醫,費千金而愈。 中醫治此,似不須如此小題大做,但須照上列方隨意加減,可以一劑知,二劑已。 計藥所費,當不出一元之數,與千金相較,奚似?蛾退之後,悉如常態。 若夫言割法,試問皮膚受蚊咬而發腫,可以削之使平乎?至若乳蛾漸由紅腫而化白腐,或生白點,可加玄參一味以治之,其效如神。 若更由白腐而化膿,乃可用刺法,使膿出亦愈。 然使早用辛涼甘潤,必不至如此地步,此辛涼甘潤法之所以可貴也。 有一派喉科醫生治喉,喜用苦寒之藥,如板藍根、川連、地丁、人中黃之屬。 服後,雖可暫折邪氣,每致鬱而不宣,牽延時日,甚或激成白喉之屬,至堪危慮。 凡患乳蛾因服苦寒藥不解,續進辛涼甘潤藥者,則見效必較緩,甚或初劑二劑竟毫不見效,余試之屢矣。 又有一派醫生治喉,喜用重膩育陰之藥,如生地、麥冬、石斛、沙參之屬,竟重用至八錢一兩者,以此治乳蛾,亦不能速愈。 友人謝君維岐,籍隸吳縣,患喉痛小恙,名醫與以育陰重劑,多費而少效。 余卒用辛涼輕劑,一服見功,二服全愈。 此辛涼甘潤法之所以可貴也。 吾重言之,不覺辭費。 至是,讀者必將譁然曰:辛涼甘潤是溫熱家法也,今乃娓娓稱之,姜佐景殆神昏譫語乎?豈其舍經方實驗錄,而改作時方實驗錄乎?敬答曰:非也。 辛涼甘潤乃仲聖大法,溫熱家不過伸言之耳。 何以謂辛涼甘潤乃仲聖之法?曰:辛涼甘潤四字乃麻杏甘石湯之別稱也。 謂吾不信,請察下表。 麻杏甘石湯 麻黃………辛 石膏………涼 甘草………甘 杏仁………潤 辛涼甘潤法 吾知讀者得此,必將啞然失笑曰:有是哉!然此猶為未足,我今更道其詳。 夫依鞠通言,所謂辛涼輕劑者,桑菊飲是也;所謂辛涼平劑者,銀翹散是也。 我今竭此二方之藥,更益以近人所習用者,分為四組,列之如下: 第一組 淡豆豉,芥穗,浮萍,薄荷,桑葉,菊花,連翹,蟬衣,佩蘭。 第二組 貝母,杏仁,竹茹,萊菔,殭蠶,牛蒡,桔梗,蔞皮,枇杷葉。 第三組 銀花,赤芍,滑石,竹葉,葦莖。 第四組 人中黃,甘草,梨皮,蔗漿,地慄。 以上第一組藥九味,功在解表,試問能出麻黃之範圍否?第二組藥九味,功在化痰,試問能出杏仁之範圍否?第三組藥五味,功在涼血,試問能出石膏之範圍否?第四組藥五味,功在生津,試問能出甘草之範圍否?然則統辛涼甘潤法之妙藥,總不出麻杏甘石湯之範圍,一經指出,彰彰明甚。 故謂辛涼甘潤藥系從麻杏石甘湯脫胎,向平淡方向變化,以治麻杏甘石湯之輕證也可,若謂辛涼甘潤法為溫熱家創作,能跳出傷寒圈子者,曷其可哉? 葉氏《幼科醫案》曰:「春月暴暖忽冷,先受溫邪,繼為冷束,咳嗽痰喘最多。 ……夫輕為咳,重為喘,喘急則鼻掀胸挺。 」此實麻杏甘石湯之的證,使及時投以麻杏甘石湯重劑,則藥到病除,何致有「逆傳心包」之危?依佐景臨床所得,本湯證以小兒患者居多,且多發在冬春之間,與夫白虎加桂枝湯證之多發於夏日及大人者悉相反,與葉氏所言頗合,是葉氏乃明知麻杏甘石湯者也。 吳氏鞠通亦知之,故雖在《條辨》「上焦」「中焦」二篇隱而不言,及在「下焦篇」第四十八條,即不復藏匿。 曰:「喘,咳,息促,吐稀涎,脈洪數,右大於左,喉啞,是為熱飲,麻杏甘石湯主之。 」然則溫熱諸家果能識麻杏甘石湯證,並即以此為基礎,更從而變化之,擴充之,欲自成為廣義之溫病學說,實無疑義。 惜乎不肯道破根源,反欲求分庭抗禮。 其學力獨到處,可以令人佩仰;其禮貌未修處,殊不可效尤。 獨怪今之一般醫師,讀溫熱書而忘《傷寒論》,更不曉溫熱病在《傷寒論》中之出處,欲求愈疾,抑亦難矣。 故余敢作公平之論,曰:溫熱家之說並非全錯,時方輕方並非全不可用,但當明其與傷寒經方間之師承貫通處,然後師經方之法,不妨用時方之藥,且用之必更神驗,此為親歷之事實,所可忠告於同仁者也。 余前謂白虎湯證有非由桂枝湯證傳變者,同理,麻杏甘石湯證有非由麻黃湯證傳變者。 使其一見而為麻杏甘石湯證,醫必曰:此溫病也。 葉香岩曰:「溫邪上受,首先犯肺。 」旨哉斯言。 於是桑菊銀翹滔滔而來,病輕者幸愈,病重者竟至「逆傳心包」。 嗚呼!若而人者,不學無術,其安知麻杏甘石湯本可免逆傳心包乎?安知首先犯肺者不但為溫邪,且有時屬寒邪上受,即是麻黃湯證乎?安知麻黃湯證化熱之後,即是麻杏甘石湯證乎?又安知傷寒傳足,溫病傳手,悉是殺人之邪說乎?我敢實告讀者,我非神昏,我不譫語! 今歲臘月,一同鄉何姓小孩,住菜市路一百號煤炭店樓上,病鼻扇,喘息不寧,汗出微黏,便溏帶臭,身微熱,先日曾經他醫投辛涼輕劑,絕不見效。 余曰:汗出而喘,無大熱者,麻杏甘石湯主之。 因即予本湯輕劑,略加蟬衣、桔梗、蘆根,以助透發,次日據報,病大減,喜吮乳矣。 乃就原方去麻、石,加輕藥,懸擬予之。 三日,病又急,不得已抽暇前往親診,依然賴麻、石而安。 嘻,麻杏甘石之足以去病,辛涼淡藥之莫能逐邪,有如是者!是故余謂辛涼甘潤是發源於麻杏甘石,但治麻杏甘石之輕證一說,乃從臨床實驗中細心體察而來,絕非文字上之偶合。 使我但藉雕蟲之小技,空添諸君酒後之資、茶餘之助,則《經方實驗錄》同是可焚之書,安有價值足言?使其不然,諸君中有未曾用過麻杏甘石湯者,他日遇此的證,不解於他醫之辛涼輕劑,乃用此湯而獲效者,方是本錄發揚權威之時,亦正仲聖絕學復興之日也。 曹穎甫曰 治病用藥,當觀其通,苟得其空靈妙悟,則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何嘗非活人之聖藥?予亡友丁甘仁先生云:古人於重證始出方治,今人用之於類似之證,往往失效,非古方之不可用也,為其藥石之太過也。 藥力太過,則當擇藥力稍輕者而代之。 無如近代醫生見避重就輕之有效,竟廢古方而不用,一人倡之,百人和之,遂成積重不反之勢,醫道所以日趨於苟簡耳。 今姜生具此通識,使甘仁先生可作,吾知必許為通才,謂不料有此再傳弟子也。

第二五案 葛根黃連黃芩湯證(其一 佐景醫案)

李孩疹發未暢,下利而臭,日行二十餘次,舌質絳,而苔白腐,唇乾,目赤,脈數,寐不安,宜葛根芩連湯加味。 粉葛根(六錢) 細川連(一錢) 淮山藥(五錢) 生甘草(三錢) 淡黃芩(二錢) 天花粉(六錢) 升麻(錢半) 佐景按 李孩服後,其利漸稀,痧透有增無減,逐漸調理而安。 湘人師兄亦在紅十字會醫院,屢遇小孩發麻疹時下利,必治以本湯,良佳。 又有溏泄發於疹後者,亦可以推治。 麻疹之利屬於熱者,常十居七八,屬於寒者,十不過二三,故宜於葛根芩連湯者十常七八,宜於理中湯或桂枝人參湯者十不過二三。 一或不慎,誤投湯藥,禍乃立至,可不畏哉! 今人每以葛根芩連湯證之利為協熱利,實則葛根芩連湯證之利雖屬熱性,仲聖並未稱之為協熱利,至桂枝人參湯證之寒性利,反稱之為協熱而利。 蓋協熱者,猶言挾表熱也,此不可不知。 太陽病,當解表,若不予解表,而用治陽明法以下之,則變證。 但或從寒化,或從熱化,每無定局。 正氣盛者多從熱化,正氣衰者則從寒化。 仲聖云:「太陽病,外證未除,而數下之,遂協熱而利,利下不止,心下痞鞕,表裡不解者,桂枝人參湯主之。 」此從寒化之例也。 又曰:「太陽病,桂枝證,醫反下之,利遂不止,脈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黃連黃芩湯主之。 」此從熱化之例也。 本條有餘意,有省文,若欲知其詳,而不嫌辭贅者,可在「也」字下,加「宜葛根湯,若利不止」諸字樣,則經旨明矣。 意謂桂枝湯證因下傷津,利不止亦傷津,而脈促近於浮,為表未解,故宜葛根湯,以解其表,而養其津。 若表解之後,內熱甚熾,肺受熱灼而喘,汗受熱蒸而出者,當用葛根芩連湯以直折之。 余前謂桂枝湯證化熱,則為白虎湯證,麻黃湯證化熱,則為麻杏甘石湯證,今當續為之說,曰:葛根湯證化熱則為葛根芩連湯證。 徵之於臨床,考之於經文,歷歷不爽,我豈好為異說,故作矜奇者哉? 曹穎甫曰 表未解者,必不汗出,蓋利不止而脈促為表未解。 表未解者,宜葛根湯。 利不止而喘汗,為表病入里,則宜葛根芩連湯。 脈促為脈緊變文,前於《傷寒發微》中已略申其旨。 固知葛根芩連湯惟已經化熱者宜之耳。 惟其化熱者宜之,而舌苔白腐,唇乾目赤,乃無乎不宜,不惟熱利為然也。

第二六案 葛根黃連黃芩湯證(其二 佐景醫案)

孫(寶寶 住廳西路) 初診 滿舌生瘡,環唇紋裂,不能吮飲,飲則痛哭,身熱,溲少,脈洪而數,常煩躁不安,大便自可,擬葛根芩連湯加味。 粉葛根(四錢) 淡黃芩(錢半) 小川連(六分) 生甘草(三錢) 燈心(三紮) 活蘆根(一尺) 佐景按 孫君維翰,友人也。 其小公子未二齡,甚活潑可愛,體肥碩,肖其父。 每患微恙,余必愈之。 顧以事繁,常無暇面診,有時僅憑孫君之陳述而疏方焉。 一日,孫君又言其孩身熱、咳嗽、口渴、不安云云,當遙擬辛涼輕劑與之。 服之二日,不差反劇。 謂口舌生瘡矣。 當請面診,允之。 細察之下,乃知本為葛根湯證,今乃化熱進而為葛根芩連湯證矣。 葛根湯證何以化熱變劇?蓋辛涼輕劑不勝重任故也。 孫孩服此之後,將一劑而愈乎?曰:不然。 次日,其病不增不減,僅維原狀而已。 何以故?蓋藥量不足故也,尤以黃連之量殊輕,隨俗浮沉,我病不能自拔。 二診 口瘡,投葛根芩連湯,不見大效,宜進一步,合承氣法。 粉葛根(四錢) 細川連(八分) 生川軍(二錢) 生甘草(三錢) 淡黃芩(錢半) 枳實(錢半) 玄明粉(錢半,分沖) 佐景按 又次日,孫君來告,此方之效乃無出其右,服後一小時許,能飲水而不作痛狀,夜寐甚安。 越宿醒來,舌瘡大退,肯吮乳。 囑減量再服,遂愈。 乃知大黃內服,卻勝冰硼外搽,因此散我固曾用於二三日前也。 葛根湯證化熱,為葛根芩連湯證,葛根芩連湯證化熱,則為承氣湯證。 我因失治緩治於先,故補治急治於後,不待其大便閉結,而審其即將閉結,預用硝黃以圖之,此急治補治之說也。 然設使我能及時重用葛根芩連,又何需乎硝黃?我能及時重用葛根湯,又何需乎芩連?溯本窮源,為醫者不當若是乎? 昔我治一婦人,舌尖下發一白點,漸內蝕,飲食輒痛,不能觸鹹味,尤不可碰熱菜。 我曰:此屬熱,宜師白虎湯,服石膏。 婦服之數日,腐點不動,而胃納反差。 聞人言,服黃連可效,竟一劑而愈。 我乃恍然若聞道,知葛根芩連湯與白虎湯本屬並肩,各有主治,不容混淆,設使互易為治,必兩不奏功。 閱者倘猶以此為未足,而欲詳二湯之異趣者,請續察下案拙按。 曹穎甫曰 葛根芩連湯既為化熱而設,服之不效,腸胃燥實即為熱病之結果,故佐景謂合承氣法為進一步也。

第二七案 葛根黃連黃芩湯證(其三 佐景醫案)

自服方 案缺 粉葛根(四錢) 生甘草(三錢) 淡黃芩(二錢) 黃連(一錢) 京赤芍(三錢) 密蒙花(錢半) 佐景按 本方余備以自服者也。 然余不下利,不生口瘡,用比安為者?曰:用此以治目赤,西醫所稱眼膜炎者是也。 余先微傷於風,風去而目赤,晨起多眵,封目不易張,張則梗梗然若有物觸犯之者,隨服本方。 服藥之時,適史惠甫、唐崇景二兄來訪。 余告以病情,並請試猜藥屬何方,二兄莫能中也。 不須再劑,不必忌口,眼膜炎退。 惠甫默識吾葛根芩連湯可治目赤之言,越日,訪姨母,適見表弟病目赤不能張,身大熱,神糊譫語,不下利,頭中劇痛。 其人服務於江南造船廠,曾經醫治,不愈反劇,僉謂冬溫難治。 惠甫與葛根芩連輕劑,不加他藥。 又次日,往視,神昏、譫語、頭痛、目痛悉愈,惟眼膜之炎未退。 囑服原方。 又越二日往視,眼膜之炎退其半。 仍囑服原方。 其全愈可操左券者,不待言矣。 適北平文醫半月刊遞至,內載張玉珍先生作「經方驗案」一則,頗足與本案互相發明。 敢摘錄如下,以證吾言。 張先生曰:「本村有張志瑞者,年六十,業農。 七八年前,偶得眼鼻劇痛之症,醫治月餘乃愈。 二十三年秋,復犯一次,半月䷀ƒ愈。 上月初間(舊曆),舊症復發,眼睛、鼻孔疼痛異常。 先延某西醫眼科專家施以止痛治療,絲毫未效。 翌日,其家人向余求治。 余與病者既為同鄉,又為同姓,立即馳往。 及至其家,見其以頭觸地,弓腰伏臥,呻吟呼喊之聲達於戶外,問之,則曰眼睛、鼻孔疼痛異常,非如此呼喊呻吟,以頭觸地,不能減其疼也。 且每次都是這樣,惟此次又加泄利,身熱耳。 診之,脈象洪數,因思《傷寒論》中陽明經證有目痛鼻乾之文,腑證有胃家燥熱之說。 今泄利雖非燥熱,亦定為胃腸濕熱所致。 彼《傷寒論》中之葛根黃芩黃連湯恰與此證相合。 遂以此湯加桑葉、菊花、夏枯草、滑石與之,一劑而愈。 考吾國古聖之經方,苟用之對症,莫不效如桴鼓。 今西醫束手無策之症,而我國古方竟能一藥而愈者,非一證乎?」 然則葛根芩連湯既可以治下利,又可以治口瘡,又可以治目赤,更可以治鼻疼,演而伸之,還可以治他病。 一湯之用何其廣也?曰:欲答此題,當明葛根芩連湯證之病所何在。 欲明葛根芩連湯證之病所何在,當明葛根湯證之病所何在,容順次述之。 我所謂「病所」云者,有異於西醫之「病灶」也。 西醫所稱之病灶,精而詳,我所說之病所,略而約。 夫約略者無如精詳者美,此盡人所知也。 然而精詳者有時而窮,約略者乃可泛應萬病。 故二者高下之分,似尚未可以片言折之。 今姑置此而勿論,桂枝湯證之病所,言其里,則偏於胃。 麻黃湯證之病所,言其里,則偏於肺。 葛根湯證之病所,言其里,則偏於血脈神經,而項背為腦脊髓神經分布之地,故患葛根湯證者,其項背獨強𠘧𠘧。 白虎湯證之病所同桂枝湯,偏於胃;麻杏甘石湯證之病所同麻黃湯,偏於肺;葛根芩連湯證之病所同葛根湯,偏於血脈神經。 故白虎湯證與麻杏甘石湯證之病所發有定處,若葛根芩連湯證之病所則發無定處。 誠以血脈神經本周布於一身,而一身之血脈神經未必盡病,不過病其一部。 《經》云「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即血脈神經較為脆弱之部,則受邪而病之謂。 發於腸部,則為下利;發於舌部,則為口瘡;發於眼部,則為目赤;發於腦部,則為痙或腦膜炎之類。 觀此,葛根芩連湯之所以得泛應諸病者,實以本證之病所本無定處故也。 《難經》曰:「溫病之脈,行在諸經,不知何經之動也,各隨其經所在而取之。 」與所謂中風、傷寒、濕溫,熱病之脈有定象者獨異,而與我所謂葛根芩連湯證發無定處者,隱約中若合符節。 我不敢據此以通釋《難經》《傷寒》,然其義至足長思也。 (《難經》中所謂五種傷寒,依鄙見,大論中皆有主方,詳第二集)。 鍾志和先生作:「吾人對於流行性感冒應有之認識」略云:「吾人連日讀報章所載,英國流行性感冒傳染極盛,死亡頗多。 據調查所得,前星期因患該證而死者為數達一千一百三十七人,而本星期則已增至一千一百五十五人,其傳布之迅速以及其死亡率之眾多,已足驚人。 查此證系一大流行病,屬急性傳染病之一種,為地方性流行性或散發性。 在前世紀曾大流行四次。 至於一九一七至一九一八年,則為近年來第三次大流行。 勢甚洶湧,流行全球,各國死亡極多。 一九二一年曾流行於遠東,傳布達於全球,但疫勢非劇。 按該病之流行每一地方,大抵經六至八星期之久,其疫潮所至,難有幸免者。 如在大流行之時,幾佔全人口百分之四十或較強,則其傳染性之劇烈,實有令人寒齒恐懼者也。 今英國既經流行,一旦因交通之便而傳入我國,雖云死亡率不甚高,然一經傳染,身體因而虛弱,影響終身康健者,為害非淺,吾人豈可漠視不顧,而不加緊預防,更可對該症無深切之認識乎?本證依其種類之不同,分作:(1)呼吸系統類——呼吸道自鼻部以達於肺各部,均可受累,病輕者現卡他耳症狀,惟身體極感疲乏,其危重者每現支氣管炎,胸膜炎,肺炎等狀。 (2)胃腸(即消化系統)類——現下痢、噁心、嘔吐、口臭、舌苔、厭食、頭痛、吐酸、腹痛,甚或大瀉,而呈腦力虛脫者,孕婦易起流產。 (3)神經系統類——頭痛、暈眩、神經痛、不眠、精神亢奮,或因之發神經炎、腦炎、腦膜炎、癲癇、精神病等。 」(錄二十六年二月十六日《申報·醫藥專刊》)。 然則西醫所謂流行性感冒之屬於呼吸系統類者,即吾所謂麻黃湯麻杏甘石湯證是;其屬於消化系統類者,即吾所謂桂枝湯、白虎湯證是;其屬於神經系統類者,即吾所謂葛根湯葛根芩連湯證是;其曰「大流行勢甚洶湧,各國死亡極多」者,即仲聖所謂「余宗族素多,向餘二百,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之二,傷寒十居其七」是。 此西醫說《傷寒論》之可以通釋者也。 然彼重預防隔離,滋養注射,吾主望聞問切,寒熱溫涼,此治療法則之未許強同者也。 白虎湯證不過為熱象,其勢較緩。 麻杏甘石湯證,熱之中夾閉象,其勢較急。 葛根芩連湯證,熱之中夾毒象,其勢較險。 惟其毒劇,故生腐蝕,毒者,菌也,黃連苦寒,功能殺菌,故仲聖用以為主藥。 白虎湯證麻杏甘石湯證傳自不傷津之中風傷寒,葛根芩連湯證傳自傷津之溫病,然則津傷者即貽毒菌之繁殖,津不傷者反是,此中寧無一貫之妙理?讀者請自釋之。 曹穎甫曰 凡病入於血分,則易於化熱,易於生毒。 若癰疽然,為其血分受灼,血鬱而毒生也。 故麻疹之從熱化者尤為重要。 推而言之,葛根芩連一方可以治下利,可以治目赤鼻疼。 去歲,予長孫患疹,目赤,下利,脈數,予適患眩暈重證,以此方語長子湘人。 湘人竟不敢用,以致夭死,至今猶為心痛。 附記於此,以志吾過。 蓋當時予不能握管,若使他人書方,或當有救,可惜也! 佐景又按 語云:旁觀者清,當局者昧,信然。 余能愈他人之腸癰,而不克治家岳之肺癰,即是一例。 蓋醫者之治家人或至戚,每多情感作用於其間,反為理智之蔽。 若治他人,省卻顧慮,反易奏功。 湘人師兄以一時姑息曲愛,竟遭喪明之痛者,恐亦坐此弊耳。 師兄自後在紅十字會醫院施診,屢遇小兒麻疹下利之重證,悉用葛根芩連愈之。 病家感戴之真誠,有非言語可以形容者。 然則三折肱成良醫,亦情勢之所必然也歟!

第二八案 葛根黃連黃芩湯證(其四 穎師醫案)

徐(左 美亞十廠 六月十二日) 小便已,陰疼,此本大腸燥氣,熏灼膀胱,《傷寒論》所謂宜大承氣湯之證也。 乃治之不當,服某種丸藥,以致大便日滯,小便轉數,陰疼如故,足腿痠,上及背脊俱酸。 而胃納不減者,陽明燥氣用事也。 闕上略痛,陽明餘熱為病也。 右脈滑大,仍宜大承氣湯。 惟虛者不可重虛,姑宜葛根芩連湯加綠豆,以清下陷之熱,而兼消丸藥之毒。 葛根(一兩五錢) 淡芩(三錢) 川連(一錢) 綠豆(一兩) 生草(一錢) 佐景按 吾師所謂小便已陰疼,宜大承氣湯者,義詳《傷寒發微》。 本湯之加綠豆,與葛根湯之加粳米,有異曲同工之妙。 本證當用大承氣湯,以其虛,故退一步用葛根芩連湯。 前案,以其實,故進一步合承氣法。 能進者病以速愈,能退者疾乃無危。 夫進退之法,兵家之事也,今吾於醫術亦云。 且凡百證治皆然,第於本案發之。 曹穎甫曰 予用此方不過因熱利而設,初未嘗有退一步想,然亦何嘗非退一步想也。 小便已陰疼,原屬當下之證,設非經西醫妄下,何至不用硝黃。 此與佐景加硝黃於本方中者適得其反。 固知治病用藥,當觀其通,墨守成方,直土木偶人耳。 觀後文佐景所說病機之變化,與用藥之同異,可以恍然大白矣。 佐景又按 (今合以上自桂枝至葛根芩連共六湯,列為一表如下:) 麻黃湯證(太陽傷寒)一一麻杏甘石湯證……病所偏於肺 桂枝湯證(太陽中風)——白虎湯證……病所偏於胃 葛根湯證(太陽溫病)——葛根芩連湯證……病所偏於血脈神經 六湯中桂枝湯以桂枝為君藥;麻黃湯以麻黃為君藥;葛根湯以葛根為君藥;葛根芩連湯以黃連為君藥;白虎湯以石膏為君藥;麻杏甘石湯似無君藥可言,非無君也,合他湯之君以為君也。 設有好事者欲為麻杏甘石湯立專君,我當首推葦莖。 此君乃千金之子,最堪為萬乘之君者也,一笑。 於此有一剩義焉,我將發之以為快。 曰:桂枝湯證麻黃湯證葛根湯證皆帶有表證,一經化熱之後,則表證悉罷,而為白虎湯證麻杏甘石湯證葛根芩連湯證之純里證,於是知「由表入里」乃外感疾病傳變之第二原則。

第二九案 大承氣湯證(其一 穎師醫案)

方(左) 病延二候,闕上痛,渴飲,大便八日不行,脈實,雖今見心痛徹背,要以大承氣湯主治。 生川軍(四錢,後入) 小枳實(四錢) 中川樸(一錢) 芒硝(二錢,後入) 全瓜蔞(五錢) 拙巢注 下後胸膈頓寬,惟餘邪未盡,頭尚暈,乃去硝黃,再劑投之,即愈。 佐景按 大論曰:「問曰,陽明病外證云何?答曰,身熱,汗自出,不惡寒,反惡熱也。 」此概統白虎承氣而言之。 若求大承氣湯之全部症狀,當為:一、大便不行,腹痛拒按,此以胃中有燥矢故也。 二、闕上痛,《內經》以闕上屬喉間病,此概以氣色言之,若陽明燥氣上衝及腦,則闕上必痛,其不甚者則但脹耳,王慎軒先生首言之,而吾師親驗之。 三、右髀有筋牽掣,右膝外旁痛,此為吾師所獨驗而得之者。 四、脈洪大而實,然亦有遲者。 五、日晡潮熱。 他若舌苔黃燥厚膩,大渴引冷,當在應有之例。 然此不過言其常耳,若下列諸案所引,則其變也,知常知變,乃可與言大道。 吾師善用諸承氣湯,歷年治陽明實證,十九全愈。 雖不能盡如陸九芝氏所云陽明無死證,然似可告無罪於仲聖矣!人見吾師用承氣之善,乃有「曹一帖」之尊稱,復有「曹承氣」之雅號。 不知若而人者,皆非真能知吾師者也。 何以言之,吾師之用藥也,麻桂膏黃,柴芩姜附,悉隨其證而定之,絕不似世之名家,偏涼偏熱,以執一為能事者。 嗟乎!時至今日,醫道陵替,桑菊梔豉,貝杏蔞杷,凌亂雜湊,不復成方,治輕病以此,治重證亦以此。 驟見一二名士,能用桂附,乃輒驚為天人,甘拜下風。 適見其病之起,則咋舌歎服,以為盧扁復生,而其故莫知也。 不起,則搖首太息,曰,醫能醫人之病,不能救人之命,竟忘桂附而外,猶有硝黃在也。 故當其險證臨前,束手無策之時,偶見一能用硝黃之醫,一劑而愈之,又不覺茅塞頓開,矇瞶遽啟,曰,此「某承氣」也,此「某一帖」也。 噫,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何其陋也!余敢宣告於眾曰:凡仲聖所稱某某湯主之云者,此皆一劑知,二劑已之方也,倘能藥量適合,則一帖愈病,原屬平淡無奇之事,安足怪者?而《傷寒論》中之陽明病佔全書篇幅四之一,於承氣湯尤反復推論,其詳備明確遠出三陰諸方之上,然則硝黃之用,復有何疑者?閱者能明此旨,是為知吾師者,是為知仲聖者。 今日中醫之弊在不敢用下藥,既如上述,而西醫之拙,卻在過用下藥。 凡外感病初起,西醫大抵以清滌腸胃為先著,不知表未解,有內陷之虞,彼不暇問也。 夫先解其表,後攻其里,是乃仲聖之大法,順之者生,違之者危,中西醫各宜矯正也。 曹穎甫曰 予遇貧病之家,病太陽而大便累日不行者,於方箋必書二方,一為麻黃湯,一為承氣湯,令其先服前方,有汗即用後方,得下則表裡之病皆愈。 昔年治趙庭槐家用之,治繆桂堂亦用之,俱效,余則不復記憶矣。 存此,以為先解表後攻里之明證。

第三○。 案 大承氣湯證(其二 穎師醫案)

若華忽病頭痛,乾嘔,服吳茱萸湯,痛益甚,眠則稍輕,坐則滿頭劇痛,咳嗽引腹中痛,按之,則益不可忍,身無熱,脈微弱,但惡見火光,口中燥,不類陽明腑實證狀。 蓋病不專系腸中,而所重在腦,此張隱菴所謂陽明悍熱之氣上循入腦之證也。 按即西醫所謂腦膜炎之類。 及其身無熱、脈微弱之時,而急下之,所謂釜底抽薪也。 若身有大熱、脈大而實,然後論治,晚矣。 生川軍(三錢) 芒硝(三錢) 枳實(四錢) 厚朴(一錢) 佐景按 若華女士服本方後約三小時,即下,所下非燥矢,蓋水濁也,而恙乃悉除,不須再診。 是時,余按日從師受課,故知之稔。 夫滿頭劇痛,病所在腦也。 一下而愈,病源在腸也。 合而言之,所謂上病下取,治求其本也。 蓋腸中既燥,胃居其下,聲氣互通,乃亦化熱。 胃有神經上通於腦,輾轉相傳,腦神經受熱熏灼,故發為滿頭劇痛。 抑又腸胃燥實者,周身血液亦必隨之化熱,其敷陳血管壁間之諸神經,自受同一之影響。 而腦部為全身神經之總彙.樞機重要,所繫更鉅,故非特滿頭劇痛,甚且神昏譫語,發狂喜妄。 考之抵當湯證有發狂之象,桃核承氣湯證有如狂之狀,此皆血熱影響於腦神經之明證。 故用藥總不離乎硝黃,無非脫胎於承氣湯,深足長思也。 然腸熱有易犯腦者,有不易犯腦者,則其人之神經脆弱與否殊為一大主因,要以脆弱者易被犯,如本案所載者是,其理極顯。 又小兒神經脆弱,故驚厥之病特多。 曹穎甫曰 陽明證之頭痛,其始則在闕上,甚則滿頭皆痛,不獨承氣湯證有之,即白虎湯證亦有之。 且陽明府實證燥氣上衝,多致腦中神經錯亂,而見譫語頭痛。 或反在大便之後,無根之熱毒上冒,如大便已,頭卓然而痛可證也。 惟腸中有濕熱蘊蒸,其氣易於犯腦,為水氣易於流動,正如湯沸於下,蒸氣已騰於上,不似燥矢之凝結必待下後而氣乃上衝也。 此證但下濁水,即可證明濕熱之蘊蒸陽明。 不然,目中不了了,無表裡證,大便難,身微熱者,何以法當急下乎?

第三一案 大承氣湯證(其三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予嘗診江陰街肉莊吳姓婦人,病起已六七日,壯熱,頭汗出,脈大,便閉,七日未行,身不發黃,胸不結,腹不脹滿,惟滿頭劇痛,不言語,眼張,瞳神不能瞬,人過其前,亦不能辨,證頗危重。 余曰:目中不了了,睛不和,燥熱上衝,此陽明篇三急下證之第一證也。 不速治,行見其腦膜爆裂,病不可為矣。 於是遂書大承氣湯方與之。 大黃(四錢) 枳實(三錢) 川樸(一錢) 芒硝(三錢) 並囑其家人速煎服之,竟一劑而愈。 蓋陽明燥氣上衝顛頂,故頭汗出,滿頭劇痛,神識不清,目不辨人,其勢危在頃刻。 今一劑而下,亦如釜底抽薪,泄去胃熱,胃熱一平,則上衝燥氣因下無所繼,隨之俱下,故頭目清明,病遂霍然。 非若有宿食積滯,腹脹而痛,壯熱譫語,必經數劑方能奏效,此緩急之所由分。 是故無形之氣與有形之積,宜加辨別,方不至臨診茫然也。 佐景按 余嘗見一男子病者,神志恍惚,四肢痙厥,左手按額上,右手按其陰器,兩足相向彎曲而崛起。 旁人雖用大力,不能使之直伸,目張而赤,近光則強閉,脈凌亂隱約,大便多日不行,數日來頭痛,病起僅七八日,服藥五六日,即至如此地步。 據謂前曾宿娼患瘡,外治而愈。 余曰:此大承氣證失治者也。 顧口噤藥不能下,侍者用簡便法,納甘油錠於其肛中,凡三次,毫無效驗。 惜無親人作主,不能試膽導法。 次日汗出夜斃,是可憫也。 又一男子病者感病數日,腹中微痛,醫以四逆散作湯與之,痛略差,而目中之不了了更顯,與之言,半是半非,其夜即斃。 由上實驗證之,目中不了了,睛不和,確為至危至急之候。 雖傷寒不過六七日,無表裡證,身但微熱,大便但難而不結,即為實,當急下之,宜大承氣湯。 仲聖筆之於論,固甚明瞭也。 果能治之得法,獲效亦捷,如本案所示者是。 以今日之生理釋之,目中不了了,睛不和,即為腦病之外徵。 緣腦神經纖維出於後腦之下部者十有二對,其繫於目睛者四對焉,曰視神經,曰動眼神經,曰滑車神經,曰外展神經。 故外見目疾,內實腦病。 較之上案所言僅滿頭劇痛者,其病為更勝一籌,其情為更急一等,其方藥分量當更重若干,而治無第二法門,舍大承氣莫屬也。 雖然,大論又曰:「傷寒,若吐,若下後,不解,不大便五六日,上至十餘日,日晡所發潮熱,不惡寒,獨語,如見鬼狀,若劇者,發則不識人,循衣摸床,惕而不安,微喘,直視。 脈弦則生,澀者死,微者,但發熱譫語者,大承氣湯主之。 」可見腦神經病至於不識人,至於獨語如見鬼狀,至於循衣摸床,至於脈澀,其微者大承氣湯尚可得而主之,其劇者縱投本湯,亦無效矣。 試推求其無效之故安在?曰:大承氣但能治腸熱之病源,不能治神經之病所,病源雖去,而病所燎原之勢已成,諸神經悉受燒灼,故外見種種惡狀,卒致不救也。 然則當此時也,將何藥以救之乎?曰:有之,其惟羚羊角乎。 《本草綱目》曰:「本品平肝舒筋,定風安魂,散血下風,辟惡解毒,治子癇、痙疾」云云。 所謂惡者,毒者,因熱而生也;所謂肝者、筋者,即指神經也。 熱毒熏灼神經,則見痙攣抽搐,是即所謂肝風動陽。 羚羊角能涼和神經,使之舒靜,故用之得法合量,可以治大承氣所不能治之證。 他藥如石決、鉤鉤、蠍尾、蜈蚣,皆可以為佐。 張氏錫純善用本藥,余心折之。 曹穎甫曰 惲鐵樵治王鹿萍子腦膜炎,用羚羊角、犀角奏效,此王鹿萍子親為予言之。 證以佐景所言,益復可信。 足見治危急之證,原有經方所不備,而藉力於後賢之發明者,故治病貴具通識也。

第三二案 大承氣湯證(其四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陳姓少年,住無錫路矮屋,年十六,幼齡喪父,惟母是依,終歲勤勞,尚難一飽。 適值新年,販賣花爆,冀博微利。 飲食失時,飢餐冷飯,更受風寒,遂病腹痛拒按,時時下利,色純黑,身不熱,脈滑大而口渴。 家清寒,無力延醫。 經十餘日,始來求診。 察其證狀,知為積滯下利,遂疏大承氣湯方,憐其貧也,並去厚朴。 計大黃四錢,枳實四錢,芒硝三錢。 書竟,謂其母曰:倘服後暴下更甚於前,厥疾可瘳。 其母異曰:不止其利,反速其利,何也?余曰:服後自知。 果一劑後,大下三次,均黑糞,乾溼濕相雜,利止而愈。 此金匱所謂宿食下利,當有所去,下之乃愈,宜大承氣湯之例也。 佐景按 大論曰:「少陰病,自利清水,色純青,心下必痛,口乾,咽燥者,急下之,宜大承氣湯。 」可以互證。 《溫疫論》曰:「熱結旁流者,以胃家實,內熱壅閉,先大便閉結,續得下利,純臭水,全然無糞,日三四度,或十餘度,宜大承氣湯,得結糞而利止。 服湯不得結糞,仍下利,並臭水,及所進湯藥,因大腸邪勝,失其傳送之職,知邪猶在也,病必不減,宜更下之。 」延陵吳又可先賢能言此,誠不愧為仲聖之入室弟子矣。 客曰:「仲景論傷寒,又可論溫疫,子烏可混而一之?」曰:「籲!是何言也?仲聖曰:『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 』客知此大義乎?吾中醫之長處,即在能識此證字,苟察病者所犯為大承氣湯證,則投以大承氣湯,所犯為四逆湯證,則投以四逆湯,服湯已,其效若響斯應,則其前病之何名,初可勿拘拘也。 傷寒家曰,此傷寒也,此自利清水也,此嘔吐而利,是名霍亂也。 溫熱家溫疫家曰,此溫病也,此溫疫也,此熱結旁流也,此絞腸痧也。 推而至於西醫師曰,此急性傳染病也,此腸炎也,此虎列拉也。 余曰,凡此所稱,皆是也。 然使醫者不識其證,而誤投方治,則其所稱之病名雖合,皆非也。 由是論之,有清二百餘年,醫家輩出,只知傷寒溫病之爭,不研數百證方之辨,此皆懵懂人也。 降至近年,國醫館成立,為中醫界闢一新紀元,彌足慶賀。 然而袞袞諸公,嘗惟病名之是論,或主從中,或主從西,筆墨紛爭,案牘載途。 反將中醫學最著重之證與方,置而未問,卒也築室道謀,用不潰成,冷眼靜觀,得毋與清人之失,同一覆轍,而無以負舉國人士期望之殷殷乎?余也無似,於醫學並未深造,初不敢妄有論列,致犯當世大家。 然而骨鯁在喉,稍吐亦快。 凡此所附論者,尚不過為吾所見之一極小微點,他日有暇,當暢陳拙懷,以就教也。 」客唯唯而退。 曹穎甫曰 治病必求其本,故醫者務識其病根所在,然後可以藥到而病除。 若泥於病名之殊異,多有首尾兩端,始終不敢用藥,以致人於死者,豈不惜哉? 佐景又按 柳氏谷孫,吾醫中之賢者也。 所著《溫熱逢源》一書,膾炙醫林。 茲錄其治驗二則,曰:「光緒初年冬仲,徐君聲之因欲服補劑,囑為定方。 予診其脈,兩尺浮數絃動而不靜。 予謂據此脈證,當發冬溫,補劑且從緩進。 因疏方黃芩湯加生地,囑其多服幾劑。 當其時,飲啖如常,並無疾苦,勉服三兩劑,即停不服。 迨十二月十七,忽振寒發熱,兩日後漸覺神情昏糊困倦,熱勢蒸郁不達,神呆,耳聾,面垢。 此少陰伏邪化熱外達,其勢外已入胃,而內發於陰者,尚未離少陰之界,而並有竄入厥陰之勢,病情深重而急。 予以至戚,誼無可諉,不得不勉力圖之。 先與梔豉黃芩二劑,繼進清心涼膈法兩劑,均無大效。 而痙厥昏譫,舌燥唇焦,病勢愈急,乃用調胃承氣加洋參、生地、犀角、羚羊、元參養陰清泄之品。 兩劑之後,始得溏糞如黴醬者二遍。 間進犀、羚、地、芍、豆豉、梔、丹、芩、元參,養陰熄熱,清透少陰之劑,而熱似不減,乃再與調胃承氣合增液法,又行垢糞一次。 此後即以此法與養陰清泄之法,相間迭用。 自十二月二十三起至正月初十,通共服承氣八劑,行宿垢溏黑者十餘次,裡熱始得漸鬆,神情亦漸清朗。 用養陰之劑,調理兩月而全。 按此證少陰伏邪本重,其化熱而發也,設熱邪全聚於胃,即使熱壅極重,猶可以下泄之藥,背城借一,以圖幸功。 乃中焦之熱勢已劇,而伏熱之潰陰分者,又內熾於少厥兩陰之界,岌岌乎有蒙陷痙厥之險,不得已用助陰托邪之法,從陰分清化,使其漸次外透。 其已達於胃者,用緩下法,使之隨時下泄。 戰守兼施,隨機應變,如是者將及兩旬,邪熱始得退清。 假使攻下一兩次後,即畏其虛而疑不能決,則其險有不堪設想者。 然則焦頭爛額得為今日之上客者,幸也!」又曰:「長媳徐氏,戊戌七月患感冒,挾肝氣發熱、脘痛、嘔惡不納者五六日,八月朔,得大解頗暢。 余謂大便一通,病可松也。 不意至夜,寒熱大作,噁心乾嘔,徹夜不止,與左金、平胃、溫膽、瀉心均無寸效。 至初五日,煩躁口渴,舌燥起刺,予以其質弱陰虧,慮其不耐壯熱,急思乘早擊退,冀免淹纏。 遂用涼膈合瀉心法,佐以洋參、石斛等,連進兩劑。 得大解兩遍,嘔惡即止,而裡熱不減。 間服養陰泄熱藥一二劑,大便仍不行,而舌苔灰黑轉厚,乃改用調胃承氣合增液法,間日一進。 每進一劑,即行一次,糞色或黃或黑,或溏或結。 又進三次,至十五日,方中大黃重至五錢,乃腹中大痛,宿糞暢行。 當時冷汗肢厥,幾乎氣脫不回,急進人參以扶正氣,始能漸定。 自此次暢行後,裡熱漸鬆,用藥總以養陰扶胃為主。 每間三四日,大解不行,即用人參湯送大黃丸藥一服,或瀉葉湯一盞,大便始行。 而糞色仍黑紫如醬。 至九月初,乃能漸進米湯稀粥,然每至三五日大解不通,即覺胃熱熏郁,須與清泄,得大解始平。 至九月十九日,服瀉葉湯後,忽然宿垢大行,得黑垢半桶之多。 然後積熱濁熱始得一律肅清,不再有餘熱熏蒸矣。 自初病至此,共用大黃三兩零,元明粉一兩零,人參參鬚二三兩,洋參、麥冬各十餘兩,鮮地、石斛各一斤,其犀、羚、珠粉等味用數少者不計焉。 此證因陰虛質弱之體,患此大病,米飲不沾唇者一月,而得全性命者,緣自病迄今,始終以扶正養陰為主。 故雖屢瀕危殆,而卒獲保全。 其積垢行至一月有餘而始淨,則初念亦不及料也。 然從此可知時病之餘熱不解,皆由積垢不清所致,斷不可顧慮其虛,轉致留邪生變也。 又此證最易惑者,其脈始終細弱,毫無實象,惟將見證細意審察,究屬體虛證實,惟有用洋參、鮮地、石斛、大黃,以養陰泄熱為至當不易之治,碻守不移,始得回一生於九死也,亦幸已哉!」足見柳氏治陽明實證用承氣湯法,使邪從溏糞宿糞而解,近師又可,遠宗仲聖,不失為治病能手。 乃氏始終念念於少陰,不忘於伏氣,得毋與張氏石頑同坐一失,而難免張公山雷之議乎?斯乃不能不為柳氏惜矣!

第三三案 大承氣湯證(其五 穎師親撰)

師曰 《傷寒論》曰:「厥應下之,而反發汗者,必口傷爛赤。 」按寒鬱於外,熱伏於裡,則其證當俟陽熱漸回而下之,俾熱邪從下部宣泄,而病愈矣。 若發其汗,則胃中液涸,膽火生燥,乃一轉為陽明熱證,為口傷爛赤所由來。 此正與反汗出,而咽痛、喉痹者,同例。 由其發之太過,而陽氣上盛也。 此證余向在四明醫院親見之。 其始病,余未之見,及余往診,已滿口爛赤。 檢其前方,則為最輕分量之桂枝湯,案中則言惡寒。 夫病在太陽而用桂枝,雖不能定其確當與否,然猶相去不遠。 既而病轉陽明,連服白虎湯五劑,前醫以為不治。 老友周肖彭囑余同診。 問其狀,晝則明瞭,暮則壯熱,徹夜不得眠。 夫營氣夜行於陽,日暮發熱屬血分,晝明夜昏與婦人熱入血室同。 熱入血室用桃核承氣,則此證實以厥陰而兼陽明燥化。 病者言經西醫用瀉鹽下大便一次,則中夜略能安睡。 診其脈,沉滑有力。 余因用大承氣湯,日一劑,五日而熱退。 肖彭以酸棗仁湯善其後,七日而瘥。 佐景按 大論曰:「厥深者,熱亦深,厥微者,熱亦微,厥應下之,而反發汗者,必口傷爛赤。 」今已口傷爛赤,考其原,咎在發汗,則更應下矣,此經文之可據以用承氣者一也。 陽明病,有日晡所發潮熱之證,大論言之者屢,今病人晝日明瞭,暮則壯熱,殊相合,此經文之可據以用承氣者二也。 更診其脈,沉滑而有力,是為實,此脈象之可據以用承氣者三也。 西醫曾以瀉鹽微下,則中夜略得安睡,此前治之可據以用承氣者四也。 有此四證,已可謂細心,若仍不能大膽用救命之方,尚得稱為醫家乎? 曹穎甫曰 口傷爛赤,胃熱也;大便燥結,腸熱也,手足陽明俱熱,不急瀉之,病何能去?《內經》云:「陽氣當隔,隔者當瀉,不亟正治,粗乃敗之」,此之謂也。

第三四案 小承氣湯證 (穎師醫案)

史(左) 闕上痛,胃中氣機不順,前醫投平胃散不應,當必有停滯之宿食,納穀日減,殆以此也,擬小承氣湯以和之。 生川軍(三錢,後入) 中川樸(二錢) 枳實(四錢) 拙巢注 服此應手。

第三五案 調胃承氣湯證 (穎師醫案)

沈寶寶 (上巳日) 病延四十餘日,大便不通,口燥渴,此即陽明主中土,無所復傳之明證。 前日經用瀉葉下後,大便先硬後溏,稍稍安睡,此即病之轉機。 下後,腹中尚痛,余滯未清,脈仍滑數,宜調胃承氣湯小和之。 生川軍(二錢,後入) 生甘草(三錢) 芒硝(一錢,沖) 佐景按 調胃承氣湯小承氣湯並前大承氣湯為三承氣湯。 三者藥味各異,分量不同,煎法既殊,服法亦差,仲聖分之至詳,用之至精。 歷來注家能辨之至稔,言之至明者,當推柯氏韻伯,學者當細心參究。 惟竊有一二小議,當略略補充如下:仲聖常言「胃中有燥矢」,此「胃中」二字,當連讀成一名詞,即「腸」字之別稱,並非言「胃之中」,故「調胃承氣」之胃,「微和胃氣」之胃,均可作「胃中」,或徑作「腸」字解,此其一。 柯氏謂調胃承氣湯為太陽陽明並病之和劑,並謂「此外之不解,由於里之不通,故太陽之頭項強痛雖未除,而陽明之發熱不惡寒已外見。 」不知陽明亦有頭痛,惟痛在闕上,而不在太陽穴;陽明亦有發熱,惟熱屬蒸蒸,而不屬翕翕,故大論曰:「太陽病,三日,發汗不解,蒸蒸發熱者,屬胃也,調胃承氣湯主之。 」此「不解」二字並非表不解,乃太陽熱去,陽明熱繼,亦不解之謂也。 柯氏硬加「頭不痛」句,反逆,此其二。 柯氏謂厚朴倍大黃是氣藥為君,大黃倍厚朴是氣藥為臣。 謂之曰「氣」,似尚見含糊,蓋厚朴是腸藥,能直達腸部,寬放腸壁。 彼腸結甚者,燥矢與腸壁幾密合無間,硝黃雖下,莫能施其技,故必用厚朴以寬其腸壁,而逐其矢氣,如是燥矢方受攻而得去,此其三。 雖然,竊於大承氣一法,猶有疑義焉。 仲聖於本方中用厚朴至半斤之多,以吾師什一之法折之,當得八錢。 但吾師用此,似未有至八錢者。 吳氏又可為承氣專家,而其大承氣湯用大黃達五錢,至厚朴則一錢而已。 吳氏鞠通較為闊步,本方用大黃六錢,用厚朴亦僅及其半量,至三錢而止。 吳氏辨謂治傷寒本證,當重用厚朴,治溫熱本證,當減用之者,此乃點綴之語,非通人之論也。 由是觀之,使用嚴酷之眼光,細計藥量之比重,世乃無有真大承氣湯。 閱者博雅,曾有慣用真大承氣湯,而能識其底蘊者乎?辱承賜教,下工之願也。 以上論自桂枝湯至調胃承氣湯九證既竟,乃可合列一表如下: 麻黃湯證———麻杏甘石湯證 桂枝湯證———白虎湯證 葛根湯證———葛根芩連湯證 承氣湯證 小承氣湯證 大承氣湯證 調胃承氣湯證 此表之意猶曰:麻黃湯證化熱入里,為麻杏甘石湯證。 桂枝湯證化熱入里,為白虎湯證。 葛根湯證化熱入里,為葛根芩連湯證。 而葛根芩連湯證、白虎湯證、麻杏甘石湯證化熱之後,則均為承氣湯證。 其腸結輕,可攻補兼施,所謂和之者,是為調胃承氣湯證。 其腸結較重者,亦用和法,即為小承氣湯證。 其腸結最重者,當用下法,又曰急下法,又曰攻法,即為大承氣湯證。 實則三承氣湯方對於麻桂葛之汗法及白虎湯之清法言,皆得曰下法也。 又吳凝軒師兄於三承氣之分辨,另有高見,詳本集附錄中,可參閱。 麻杏甘石湯證之傳為承氣湯證,在以上諸實驗醫案中,似尚未有述及。 實則此種病例雖較白虎湯證傳為承氣湯證為少,卻並不鮮見。 蓋經謂肺與大腸相表裡,腸熱可以移肺,肺熱亦可及腸。 所謂「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包」者,即系麻杏甘石湯重證,不能解於桑菊銀翹,乃傳為腸熱,腸熱不已,灼及神經,發作神昏譫語,遂指為逆傳心包耳。 依余臨床所得,肺熱傳為腸熱之後,其肺熱每不因此而消。 此時若但治其肺熱,縱用麻杏石甘湯極重之量,必然無濟,當急用承氣湯法,去其腸熱。 如嫌承氣傷肺,伐及無辜,則導法甚佳(法詳中卷),余屢用之獲效。 腸熱既去,續用麻杏甘石以治肺熱,乃得有濟。 故大論曰:「下後,不可更行桂枝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 」本條條文極似重出,當刪,而事實上卻有此例,奈何?甚有既下之後,而肺氣自開,咳嗽自爽者,余亦屢屢逢之。 有一俞姓小孩,於某月初三日,患咽痛,紅腫,兼見白點,胸悶不舒。 初四日,皮膚髮出細點如麻。 甲醫斷宜清血保咽,用生地、川連、黑梔、淡芩之屬。 夜間,病孩喉腫譫語,齗齒目赤。 初五日,甲醫用玄參、生地、山梔、左金丸之屬。 易乙醫,改投解肌透痧之劑,如豆豉、薄荷、葛根、牛蒡之屬。 初六日,乙醫主喉痧以透痧為要,重予透發之藥。 初七日,痧密布,夾白㾦,熱度更高,入夜夢囈。 乙醫慮其傷津,又與存陰清熱之法,如連翹、銀花、竹葉、黛蛤散等。 如是延至十一日晚,痧雖回而熱不退,咳嗽氣粗,鼻扇口燥,胸悶不舒,神識不清,加以腹痛拒按,耳下漫腫。 丙醫有識,曰:宜通腑氣。 徑用生大黃三錢,元明粉一錢,併合透發之藥,以達其餘邪。 其夜大便既行,神煩即安,鼻扇耳腫悉漸退。 復診,依然用硝黃,直至糞色轉黃,方予調理而安。 由本案觀之,凡肺熱之轉為腸熱者,苟不設法去其腸中熱結,但知透表生津,豈有濟乎? 然則麻杏甘石、白虎、葛根芩連三湯證皆能化熱而為承氣湯證,在病所方面言,三湯證之病所為較上,承氣湯證之病所偏於腸,為較下,由此吾人得外感疾病傳變之第三原則,曰「由上傳下」是也。 大論曰:「陽明居中,主土也,萬物所歸,無所復傳。 」其斯之謂乎? 吾人研究上列九方,有一事當注意及者,即此九方中用甘草者竟達七方是也。 麻桂葛上列三湯既不離甘草,中列三湯又不脫甘草,下列調胃承氣湯亦用甘草。 因知甘草安腸一說,不為無見。 蓋疾病由上傳下,由表入里,由寒化熱,既為必然之趨勢,今安和其腸,即所以保其在裡在下之津者,自為著要之法矣。 至於大小二承氣湯證因病已傳腸,邪已內實,故不必用甘草。 及其邪去腸虛,又當重用甘草以益之,不待再計者也。 余治小兒病,喜用甘草自一錢至三錢,既取其有和中之能,更樂其有調味之功。 小兒服吾藥之後,乃不喜他醫之劑。 寄語兒科郎中,善用甘草,可以使天下父母省強藥之煩也。 我今姑舍甘草一味之小者近者不論,而論九首湯方之大者遠者。 學者當知此九方者處同等重要之地位,各有專功,不容漠視。 集此九方,即成《傷寒論》中太陽陽明二經之骨幹。 識此九方,即能治傷寒,亦能治溫病。 學者將疑吾言之誇乎?吾敢實陳讀者,歷來大醫竟無有能盡識此九方者。 或但識其一,而莫識其二。 或能識其二,而莫識其三。 謂予不信,請略論之。 尤氏在涇曰:「無汗必發其汗,麻黃湯所以去表實,而發邪氣。 有汗不可更發汗。 桂枝湯所以助表氣,而逐邪氣。 學者但當分病證之有汗無汗,以嚴麻黃桂枝之辨,不必執營衛之孰虛孰實,以證中風傷寒之殊。 是無汗為表實,反云衛虛,麻黃之去實,寧獨遺衛?能不膠於俗說者,斯為豪傑之士!」柯氏韻伯曰:「桂枝湯證惟以脈弱自汗為主耳。 粗工妄謂桂枝湯專治中風,印定後人耳目,而所稱中風者又與此方不合,故置之不用。 愚常以此湯治自汗、盜汗、虛瘧、虛痢,隨手而愈。 」又曰:「予治冷風哮與風寒濕三氣合成痹等證,用麻黃湯輒效,非傷寒證可拘也。 」其言何等精闢!然則尤氏、柯氏皆能識麻桂二湯者也。 陸氏九芝曰:「葛根芩連一方獨見遺於陽明者,以人必見下利始用之,不下利即不用,而不以為是陽明主方也。 孰知此方之所用者宏,而所包者廣也。 」然則陸氏能識葛根芩連湯者也。 又曰:「無人知溫熱之病,本隸於《傷寒論》中,而溫熱之方,並不在《傷寒論》外。 」然則陸氏又能看破傷寒溫病之畫地為牢者也。 吳氏又可曰:「應下之證,見下無結糞,以為下之早,或以為不應下之證,誤投下藥。 殊不知承氣本為逐邪而設,非專為結糞而設也。 必俟其糞結、血液為熱所搏,變證迭起,是猶養虎遺患,醫之咎也。 況多有溏糞失下,但蒸作極臭,如敗醬,或如藕泥,臨死不結者。 但得穢惡一去,邪毒從此而消,脈證從此而退,豈徒孜孜糞結而後行哉?」此言超拔非凡,然則吳氏能識諸承氣湯者也。 葉氏天士曰:「溫邪上受,首先犯肺。 」吳氏鞠通曰:「凡病溫者,始於上焦,在手太陰。 」法曰辛涼輕平,方號桑菊、銀翹。 雖無麻杏甘石之名,而有泛治肺熱之實。 苟吾人不求酷論,謂葉氏吳氏能識麻杏甘石湯可也。 而吳氏之用白虎,或以化斑,或以解暑,頗具變化之觀。 苟吾人不吝譽語,可稱之曰微有仲聖用桂枝之風,然則吳氏亦能識白虎湯者也。 由是言之,諸氏皆仲聖之功臣也。 九方中惟葛根湯未得知己,彼垂青於葛根芩連湯之陸公九芝且勿能道之。 陸公選溫病方二十有二首,以葛根芩連為首選,而獨遺葛根湯,亦不及麻杏石甘湯(本湯反附溫法麻黃湯下),又曲解「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條為太陽陽明合句,曰:「太陽病發熱」五字為句,是太陽;「而渴不惡寒者」六字為句,即陽明,不免牽強附會,於是知陸公誤矣。 尤公在涇以葛根湯主太陽陽明合病,不知葛根芩連湯(即大論小注所謂一云用後第四方)方是合病之主方,於是知尤公誤矣。 柯公韻伯釋太陽溫病條,引麻杏甘石湯為主方,不知太陽溫病非陽明病,特近陽明,故其所釋乃與陸公所引者相類,總未免似是而實非,於是知柯公誤矣。 然而以上所誤猶不甚,獨鞠通曰:「按仲景《傷寒論》原文,太陽病,但惡熱,不惡寒,而渴者,名曰溫病,桂枝湯主之。 」是乃驚人之語!夫能發仲聖之秘,即使易仲聖之辭,容何傷?今乃不然。 以吾觀之,此中有太陽病(原文),有陽明病(但惡熱不惡寒),有太陽溫病(不惡寒而渴者名曰溫病),有太陽中風(桂枝湯主之),鞠通乃悉合之為一,猶如並牛頭馬脯豬腿羊腳於一器,得毋滑天下之大稽,荒宇宙之大唐。 又既知麻杏甘石湯證為上焦當清之熱飲,何以反列入下焦篇里、寒濕門中?鞠通善辯,何以自解?回視上焦篇第八條所謂「太陰溫病,脈浮大而芤,汗大出,微喘,甚至鼻孔扇」者,顯是急當救肺,宜麻杏甘石之候,乃偏偏用白虎加人參湯代之。 當知脈芤汗出,不至即死,鼻扇肺閉,命乃立傾。 故即使應用參米救逆,亦當在喘平鼻定之後,乃萬無可疑者。 鞠通當此日暮途窮,竟欲倒行逆施,以此教人,貽害曷窮?於是知鞠通誤矣。 至又可,明明以傷寒表裡之法,傷寒和下之方,治溫治疫,乃偏曰,「傷寒溫病自是兩途,未有始傷寒而終變為溫病者。 若果溫病,自內達外,何有傳經?若能傳經,即是傷寒,而非溫病明矣。 」於是知又可誤矣。 至香岩《指南》捏造河間溫熱須究三焦,藉抗傷寒之分六經,陸公已揭其非。 又曰:「傷寒多有變證,溫熱雖久,在一經不移,以此為辨。 」又曰:「溫邪手經為病,今世多以足六經主治,故致此。 」(此,言壞病也。 )又曰:「初病手經,不當用足經方。 」賅其意,蓋謂傷寒屬足經,溫病屬手經,傷寒之足經以太陽為首,溫病之手經以太陰為首。 又曰:「再論三焦不得從外解,必至成里結。 里結於何?在陽明胃與腸也。 」夫胃既為足陽明,何得曰傳手不傳足?三焦既能傳胃,何得曰久在一經不移?於是知香岩誤矣。 (參考謝著《溫病論衡》)。 由是觀之,諸家所言,皆未能盡合仲聖意也。 今更舍人而論方,麻桂二湯擁龐大之美名,人皆知其為傷寒中風之主人,實則僅有少數傷寒家與之交納,一般溫熱者流恆敬而遠之,故其名彌彰,而其實彌亡。 麻杏甘石湯因得葉吳等向平淡方面發揮,故其名愈湮,而其用反宏。 白虎承氣諸湯,坐不改姓,行不易名,溫熱家莫奈之何。 雖或加養陰之品,以資點綴,徒見其掩盜而已。 葛根芩連湯得陸公為知已,堪慰生平。 所嘆者,葛根一湯,在《傷寒論》中,不埋於形,而埋於神;千古萬人,讀《傷寒論》者,不盲於睛,而盲於心。 推原其故,有可得而言者:本湯證為期至暫,因其化熱至速,瞬入陽明,病家延醫稍緩,醫者即不及見,非若麻黃湯證竟有延至一月之久者,此其一。 仲聖述此,出之以隱筆,後人讀此,依然用大意,此其二。 成氏無己首注大論,功次叔和,其注太陽溫病條曰:「發熱而渴,不惡寒者,陽明也。 」自此一「也」,竟誤盡仲聖奧旨,引起無底紛爭。 使當日成氏添用一字,作「近陽明也」,方毫釐不失,千里無差乎,此其三。 有此三因,竟使葛根湯之治太陽溫病,莫明於世。 噫! 上表九方,範圍本小,以六經言,不過三之一,以一百一十三方言,不及十之一。 設以傷寒諸方為一大圈子,則此九方者,不過大圈子中之一小圈子耳。 不意在此小圈子中,任爾傷寒鴻儒,任爾溫熱大家,孰為五十步,孰為百步,悉已如繪如畫,莫能遁形,異哉!傷寒家尊其師承,篤其禮貌,我無間言。 獨彼溫熱家者,每傲然自得,曰:我能跳出傷寒圈子。 嗚呼!天下之人,非盡盲者,孰能信之?邵子餐芝曰:彼謂能跳出傷寒圈子者,將折足傷脛也。 我則曰:遑論不折足傷脛,任伊添千翅百翼,又安能越雷池一步哉?陸士諤先生曰:「余方求跳入傷寒圈子而未得」,是又豈滑稽之言哉? 溫病別於傷寒之說,不始於葉、吳,前乎葉、吳者多家,說解不一,誠如陸公所謂如弈棋然,直無一局之同者,但以葉、吳為甚。 今日一般市醫之佼佼者,又每以葉、吳為宗,故我即以葉、吳之說為討論之對象。 我今以細密之眼光,分析葉、吳之學說,不外陽襲溫病之名,陰統陽明之實,杜撰濕溫之論(彼輩所謂濕溫非古醫家所謂濕溫),擷取少陽之華(說詳本書第二集),如是而已。 是故今日之醫遇白虎承氣證,指是溫病無論矣;遇麻杏甘石、葛根芩連等肺熱血熱之證,亦曰溫病。 遇葛根湯證,雖不識,同曰溫病。 遇桂枝湯證,猶曰溫病(見《溫病條辨》)。 遇麻黃湯證,心知其為傷寒,無可說矣,卻曰,不久即成溫病。 果也,病既不解於輕劑,而已於太陽,遂逐漸化熱,轉入陽明,而成彼之所謂溫病。 於是凡人之病皆是溫病,不是傷寒。 庸工噩噩,人云亦云,不禁居常嘆曰:「當今之世,何溫病之多,而傷寒之鮮也?」不知彼之所謂溫病,正仲聖所謂傷寒耳!我今退一步言,使彼能用驗方,一一愈之,即呼之為火病炎病,容何傷?奈何一律豆豉豆卷,桑葉菊花,但知計日用藥,不審辨證疏方,毋怪譫語神昏,「逆傳心包」,以至於死,可哀也已!夫病家之病一也,溫熱派之醫至,曰:此溫病也。 傷寒家之醫至,曰:此傷寒也。 病家矇矇,莫知適從。 不知傷寒為雅士之稱,溫熱乃田舍之號。 傷寒為仲聖之大論,溫熱乃後賢之附驥。 然則後者何如前者美?舍溫熱而從傷寒可矣! 雖然,《傷寒論》六經之說亦安得無小疵?依《傷寒論》六經提綱,「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桂枝麻黃葛根三湯得分據之。 「陽明之為病,胃家實是也」,白虎承氣諸湯得分據之。 若夫葛根芩連,遂無所依附,不得已目之為太陽陽明合病。 至麻杏甘石湯所主,既為肺家實,不關胃家事,不能附於陽明,又以不頭項強痛,甚不惡寒,不能附於太陽。 其被擯於二經之外,彰彰明甚,更無論於少陽三陰矣。 況條文僅存其二,若去其疑似,將僅存其一。 毋怪後賢少有用意及之,是誠一絕大罅漏之處。 彼葉氏天士聰明絕頂,得此遺寶,驚喜若狂。 乃曰:「溫邪上受,首先犯肺」,即以此為新溫熱病之總綱。 然則與人以隙,使人易乘者,又寧非六經說之小疵也耶?惟小疵含於大純,小疵將絕不損於大純。 抑學者當知,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明則無朋。 學至精則無書可讀,理至澈則大智若愚。 格致不已,則返為老子之無為。 心存無為,則《經方實驗錄》將自毀。 自毀陋籍,了不足惜。 惟念此又非愛吾勵吾者之所期。 無已,姑止吾格醫之言,而作本卷之結論曰: 傷寒溫熱之爭辨,至有清一代為最烈,傷寒家之斥溫熱,猶嚴父之逐劣子,認為不屑教誨。 溫熱家之排傷寒,如蠻族之抗敵國,指為不共戴天。 竊意則殊不爾。 夫傷寒溫熱同屬中醫,一則陳義較高,範圍較廣;一則述理稍淺,範圍稍小,其淺者小者悉從高者廣者化出。 故我不惜筆墨,悉指出其真憑實據,使無遁辭,又表彰其片長只善,俾有足錄。 一言以蔽之,我將融溫熱於傷寒之中,而不拒溫熱於傷寒之外。 此乃餘數年來私人整理中醫學術之原則,亦即吾一家學說之鮮明旗幟也! 夫中醫之在今日,危岌極矣。 外有西醫之侵,內有寒溫之爭,中難得民眾之信賴,上未獲政府之優視。 正似山雨欲來,疾風將起。 憂時之士,早效杞人。 然佐景不敏,頗具自信之力,信吾此旗幟一出,定可息狂風,止暴雨,而永永飄揚於光天化日之下者也! 曹穎甫曰 豐城之劍,埋光氣於塵沙,荊山之璞,被猜嫌於燕石。 傷寒溫病之聚訟,惟有歷年,非經剖析分明貫通融會,不惟仲師立方之功不能大白,而又無以鉗溫熱家之口,使不敢抗衡於先聖。 無怪近代庸工讀仲聖之書,陽尊之而陰棄之也。 佐景此論實能發仲聖之藏,使用古方者不迷於駢枝邪說,夫而後可以治傷寒,可以治溫病,而泛應曲當,可以免聚訟矣。

第一集中卷

第三六案 桂枝二麻黃一湯證(其一 穎師醫案)

王(右 六月二十二日) 寒熱往來,一日兩度發,仲景所謂宜桂枝二麻黃一湯之證也。 前醫用小柴胡,原自不謬,但差一間耳! 川桂枝(五錢) 白芍(四錢) 生草(三錢) 生麻黃(二錢) 光杏仁(五錢) 生薑(三片) 紅棗(五枚) 佐景按 病者服此,蓋被自臥,須臾發熱,遍身漐漐汗出,其病愈矣。 又服藥時,最好在寒熱發作前約一二小時許,其效為著。 依仲聖法,凡發熱惡寒自一日再發(指發熱二次,非謂合發熱惡寒為二次)。 以至十數度發,皆為太陽病。 若一日一發,以至三數日一發,皆為少陽病。 少陽病多先寒而後熱,太陽如瘧證卻有先熱而後寒者,觀大論稱少陽曰寒熱往來,稱太陽如瘧曰發熱惡寒,熱多寒少,不無微意於其間歟。 以言治法,少陽病宜柴胡劑,太陽病宜麻桂劑,證之實驗,歷歷不爽。 若反其道以行之,以柴胡劑治寒熱日數度發之太陽如瘧,每每不效;以麻桂劑治寒熱一作之少陽病,雖偶或得效,究未能恰中規矩。 蓋少陽病之病所偏於淋巴,太陽病之病所偏於汗腺,表裡互異,此方劑之所由分也。 方極云:「桂枝二麻黃一湯治桂枝湯證多,麻黃湯證少;桂枝麻黃各半湯治桂枝湯麻黃湯二方證相半者。 」此言似是而非,將令人有無從衡量之苦。 余則憑證用方,凡發熱惡寒同時皆作,有汗者用桂枝湯,無汗者用麻黃湯;發熱惡寒次第間作,自再發以至十數度發者,擇用桂二麻一等三方,層次釐然,絕無混淆。 苦欲求其詳細病理藥理,且可言之有據,不受科學醫之攻駁者,恕我未暇,抑未能也! 曹穎甫曰 少陽病之所以異於太陽者,以其有間也。 若日再發或二三度發,則為無間矣。 太陽所以異於陽明者,以其有寒也;若但熱不寒,直謂之陽明可矣,惡得謂之太陽病乎?固知有寒有熱,一日之中循環不已者為太陽病;寒熱日發,有間隙如無病之人者為少陽病,此麻桂二湯合用與柴胡湯獨用之別也。 病理既明,隨證用藥可矣。 時醫妄言科學,乃與五行八卦糾纏不清者同類而共笑之乎!

第三七案 桂枝二麻黃一湯證(其二 佐景醫案)

施(右 住唐家灣肇周路仁德里二號) 佐景按 本年七月十五日,予施診於廣益中醫院,有施姓婦者蹙頞告訴曰:「先生,我昨服院外他醫之方,病轉劇,苦不堪言。 」余為之愕然,令陳其方,照錄如下: 「經事淋漓,入夜寒熱,胸悶泛惡,苔灰膩,治宜荊芩四物湯加味。 炒荊芥(錢半) 炒條芩(錢半) 全當歸(二錢) 大川芎(八分) 炒丹皮(錢半) 赤白芍(各錢半) 金鈴子(二錢) 制香附(錢半) 元胡索(錢半) 貫仲炭(三錢) 荷葉(一角)」 余曰:方未誤,安得轉劇?婦曰:否。 初我夜寐粗安,大便如常,自進昨藥,夜中心痛甚劇,輾轉不能成寐,且大便轉為泄瀉,乞先生一治之。 予按例首問其病歷,婦曰:半月矣。 次問其寒熱,婦曰:倏冷倏熱,不計其次。 余聞其言,若有所得焉。 婦自陳其異狀,汗出自首至胸而止,既不達於胸下,亦不及於兩臂。 予思論有「劑頸而還」之語,此殆「劑胸而還」乎?察其舌,黑近墨而不焦,口奇干。 余疑其方進陳皮梅、松花蛋之屬。 婦曰,非是,日來苔黑,常作此狀。 按其脈,幸尚不微細。 兩肩至臂頗麻木。 加以經事淋漓不止,婦幾不能悉陳其狀。 予對此錯雜之證,亦幾有無從下筆之苦。 使從西醫所謂對症治法,瑣瑣而治之,則用藥得毋近數十味?然而此非我所能也,因書方曰: 初診(七月十五日) 寒熱往來,每日七八度發,已兩候矣。 汗出,劑胸而還,經事淋漓,法當解表為先,以其心痛,加生地,倍甘草。 淨麻黃(一錢) 川桂枝(二錢) 生甘草(三錢) 生苡仁(一兩) 杏仁(三錢) 生白芍(錢半) 生地(五錢) 制川樸(一錢) 生薑(二片) 紅棗(六枚) 二診(七月十六日) 昨進藥後,汗出,遍身漐漐,心痛止,經事停,大便溏薄瘥,麻木減,僅自臂及指矣。 黑苔漸退,口乾漸和,夜中咳嗽得痰,並得矢氣,是佳象。 前方有效,不必更張。 淨麻黃(一錢) 川桂枝(錢半) 生甘草(二錢) 生白芍(錢半) 大生地(五錢) 制小樸(一錢) 杏仁(三錢) 生薑(二片) 紅棗(六枚) 佐景按 予遵仲聖脈證治法,而疏昨方,心未嘗不惴惴也!以為次日復診,能得寒熱略除,即是大功,乃喜出望外,非但熱退神振,抑且諸恙並差,有如方案所云,斯亦奇矣!試求其所以能愈病之理,以證狀學之立場言之,必曰:能治其主證,斯一切客證或副證不治自愈也。 此言不誤,然而無補於病理之瞭解。 幸有博雅君子,閱吾此案,踢予說明其中一切病理。 如苔黑口乾,何以反宜麻桂?發汗傷津,何以反除心痛?經水淋漓,大便溏泄,猶風馬牛之不相及,何以戛然並止?寄惠數行,佐景之願也! 時施婦更示我以一方,蓋即初得病時,就診於海上傷寒名家所得之方箋也。 箋云:「右 丙子五月廿四日 溫邪,身熱,嘔吐,口乾,坐臥不安,防其昏厥,候高才正。 炒香豉(三錢) 前胡(二錢) 桑葉(錢半) 藿香(錢半) 砂仁(五分,打) 赤苓(三錢) 蘇梗(錢半) 朱茯神(三錢) 姜山梔(二錢) 姜竹茹(錢半) 佛手(錢半)」 上方蓋即傷寒名家治傷寒之標準方或模範方也,余獲見者屢,故毫不以為奇。 試問本方竟可防昏厥乎?大論之用梔子豉湯,必曰「發汗吐下後」,今人乃用之於發汗吐下前,得毋大謬?容在本書第二集中詳述其理。 曹穎甫曰 太陽水氣留於心下,則津不上承而渴,此意丁甘仁先生常言之。 舌黑不焦,大便又溏,知非陽明熱證,而黑色亦為水氣,水氣凌心,心陽不振,故痛。 大便溏,則為條芩之誤,不用條芩,溏薄自止,非本方之功也。 水氣不能化汗外泄,故脾陽不振,而指臂麻。 經水淋漓,亦水分多於血分,為水氣所壓故也。 知病之所從來,即知病之所由去,不待煩言矣。 三診(七月十七日) 寒熱如瘧漸除,大便已行,舌苔黑色亦淡,麻木僅在手指間。 惟余咳嗽未楚,胸脅牽痛,有喘意,參桂枝加厚朴杏子法。   杏仁(四錢) 厚朴(錢半) 川桂枝(二錢) 生草(三錢) 白芍(二錢) 大生地(六錢) 絲瓜絡(四錢) 生薑(一片) 紅棗(六枚) 佐景按 服此大佳,輕劑調理而安。

第三八案 桂枝麻黃各半湯證(其一 穎師醫案)

顧(左 住方斜路 十月二十一日) 寒熱交作,一日十數度發,此非瘧疾,乃太陽病,宜桂枝麻黃各半湯。 桂枝(三錢) 甘草(錢半) 杏仁(五錢) 麻黃(錢半) 白芍(錢半) 生薑(二片) 大棗(四枚) 佐景按 桂枝麻黃各半湯方,原法分為三服;桂枝二麻黃一湯方,原法分為再服。 取前方原量三之一,後方原量二之一而較之,得麻杏同量,而後方之桂芍姜草棗悉比前方約多一倍,故前方名各半,而後方名桂二麻一也。 然而近代煎服法,率分二次煎服,與古者不同,況其分量上下,又甚微細,故吾人但知此二方之應用足矣,初不必過分斤斤於銖兩之間也。 曹穎甫曰 此證甚輕,故輕劑而病易愈,不徒與銖兩不合已也。

第三九案 桂枝麻黃各半湯證(其二 穎師醫案)

朱(右 住小北門福佑路 十月九日) 自墜胎後,即病寒熱往來,日夜五度發,此本麻桂各半湯證,可以一汗而愈。 乃經西醫用止截瘧病之針,寒熱之交作遂止,變為但熱不寒。 西醫因驗其血,謂無瘧蟲。 病本非瘧,安得有瘧蟲乎?自此以後,一身盡痛,經王仲奇先生用通絡疏風之劑,身痛愈其大半。 而大便否塞不通,今晨已發痙厥,證甚危篤。 脈實大有力,血分熱度甚高,加以日夜渴飲,陽明燥熱顯然,治宜調胃承氣湯,佐以涼血通絡,或可僥倖於萬一。   生川軍(三錢) 枳實(三錢) 芒硝(二錢) 生草(二錢) 丹皮(五錢) 大小薊(各三錢) 絲瓜絡(一條(剪,先煎,去渣,入前藥) 佐景按 吾師一二診後,即因故辭謝,由他醫續治。 後聞卒下起,惜哉!然而卒不起者,非後醫之過,壞病之治實難也!推本病之源,殆因墜胎之後,正氣虛弱,因得太陽病。 凡太陽病,當從汗解,絕無止截之理。 竟止截之,故遂變為深一層之壞病。 我更不知用以止截者為何藥,使其為奎寧之屬,則吾知有服金雞納霜數十粒,因熱極而死者,故截後之化燥,奎寧不無嫌疑。 設此說非是,化燥實本乎病者在裡之伏熱,則吾以為初起病時,桂枝二越婢一湯當較桂麻各半湯為勝一籌。 復次,大論桂枝二越婢一湯條曰:「太陽病,發熱惡寒,熱多寒少(脈微弱者,此無陽也,不可發汗),宜桂枝二越婢一湯。 」諸家或以本條為有缺文,或以為是倒筆,余則謂但加一括弧如上式,以示例外之意,即得,初不必議論紛紛也。 又括弧並可用於他條。 曹穎甫曰 歷來病家最忌有錢,有錢則藥石紛投,予每見富家子弟婦為雜醫所誤,甚有至死不悟者,可悲也已。

第四○。 案 桂枝加大黃湯證 (穎師醫案)

慶(孫 七月二十七日) 起病由於暴感風寒,大便不行,頭頂痛,此為太陽陽明同病。 自服救命丹,大便行,而頭痛稍愈。 今表證未盡,里證亦未盡,脈浮緩,身常有汗,宜桂枝加大黃湯。   川桂枝(三錢) 生白芍(三錢) 生草(一錢) 生川軍(三錢) 生薑(三片) 紅棗(三枚) 佐景按 治病當先解其表,後攻其里,此常法也,前固言之稔矣。 余依臨床所得,常有表解之後,其里自通,初不須假藥力之助者。 緣先表束之時,病者元氣只顧應付表證,不暇及里,及表解之後,則元氣自能反旌對里。 夫元氣之進退往返,誰能目之者,然而事實如此,勿可誣也。 故余逢表束里張之證,若便閉未越三日者,恆置通里於不問,非不問也,將待其自得耳。 若本湯之合解表通里藥為一方者,又是一法。 然其間解表者佔七分,通里者佔三分,不無賓主之分。 以其已用里藥,故通里為賓,以其未用表藥,故解表為主。 雙管齊下,病魔遁烏有之鄉,彼元氣主帥乃高枕而無憂。 由是觀之,仲聖書中,活法重重,惟在人善自取之。 設更求法外之法,請再研究厚朴七物湯。

第四一案 白虎加桂枝湯證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餘二十五歲時,能讀醫書,而尚不善於治病。 隨表兄陳尚白買舟赴南京應秋試。 陳夫婦同宿中艙,余宿前艙。 天方溽暑,驕陽如熾,舟泊無錫,陳夫婦相偕登陸,赴浴惠泉,囑余守艙中。 余汗出俠背,又不便易衣,令其自干。 飲食起居又不適,因是心恆悒悒然。 舟泊五日,方啟碇。 又五日,乃抵鎮江。 下榻後,部署初定,即臥病矣。 延醫疏方,不外鮮藿香、鮮佩蘭之屬,服之數日,病反加劇,汗出,熱不清,而惡寒無已。 當夜乘輪赴京,時覺天昏地黑,不知人事。 比抵石城,諸友扶住堂子巷寓所。 每小便,輒血出,作殷紅色,且覺頭痛。 時為八月初五日,距進場之期僅三天矣。 是時,姻丈陳葆厚先生己先余到南京。 丈精於醫,診脈一過,即親出市藥,及荷葉露三大瓶,生梨十餘枚以歸。 並囑先飲露,飲已,口即不幹。 頃之又渴,復啖生梨,梨皮不遑削,僅棄其心,頃刻盡十枚。 迨藥煎成,即進一大碗,心中頓覺清朗,倦極而睡。 醒後,頭己不痛,惟汗未出。 更進二煎,濃倍於前。 服後又睡。 醒時不覺周身汗出,先小汗,後大汗,竟至內衣夾襖被褥上下皆濕,急起更易,反被以蓋。 於是方覺諸恙悉除,腹中知飢,索熱粥。 侍者曰:粥己備,蓋陳丈所預囑者也。 初啜一小碗,覺香甜逾恆。 稍停,又續進,竟其夜,竟盡二大碗。 初七日,即能進場。 試期達九日夜,毫無倦容。 余乃驚陳丈醫術之神。 叩其藥,則桂枝石膏二味同搗也。 問其價,曰:適逢新開藥鋪,共費錢六文而已。 遂相與大笑。 丈,江陰人,邑庠生,精醫之外,又能詩詞。 佐景按 頭痛而惡寒,此太陽病未罷也,法當令其汗出而解。 然小便已見血出,安復有餘液可以作汗?故先飲荷葉露及生梨者,增其液以為作汗之張本也。 於是與石膏以清其內蘊之熱,與桂枝以祛其外束之寒。 寒因汗解,熱因涼除。 醒來索粥,是即白虎湯之粳米,向之飲露,亦猶加參湯之人參。 看其啖梨啜露之頃,像煞兒戲。 孰知六文二味之中,已含聖法。 嗚呼,化仲聖方活而用之,非陳老孰有此巧也! 曹穎甫曰 救命之恩,所不敢忘。 表伯葆厚先生已於八十四歲歸道山,迄今又四五年矣,清燈夜雨,為之泫然! 佐景又按 白虎加桂枝湯證多見於夏日,誠以炎暑蒸人,胃腸本已熱化,入夜涼風習習,未免貪享,故致表裡交病。 表為寒束,則熱無外泄之機,勢必愈熾。 熱既內熾,則更易傷津,使無從作汗以解表。 惟有投白虎湯以治其本(腸胃之熱),同時加桂枝以治其標(表證之寒),標本並治,方可熱除津復,汗出表解。 依余經驗,桂枝輕至一錢,生石膏輕至三錢,亦可有效。 設不爾者,但用白虎以清熱,則表證將愈甚,但用桂枝以解表,則內熱將愈熾,終不免壞病之變。 此理較深,請以弈棋為喻。 圍棋繁密,請以象棋為喻。 夫棋法,必也雙砲直列,或也雙車並弛,或也砲馬互峙,或也雙馬連環,方可制敵將之死命。 否則,單槍匹騎,孤掌難鳴,敵方非但可從容他逸,抑且易事反攻。 桂枝石膏二藥之合作而不可分離者,理亦猶是。 或曰:君前謂石膏涼胃,桂枝溫胃,何能溫涼並進,反獲奇功耶?曰:仲聖方溫涼並用者,諸瀉心湯即在其例。 若桂枝與石膏,猶其始焉者爾。 蓋人體之機構複雜繁沓,靈敏萬分,及其病時,作用尤顯。 各部機構每自能吸取其所需,而放任其所不需者。 若論本湯證,則胃取石膏之涼而消熱,動脈取桂枝之散而致汗,故二者非但不相左,抑且相成。 吾人若驚仲聖之神,何能到此造詣?敢答曰:此尚為仲聖大道之藩籬耳,欲盡賞奇花異卉,請細讀《傷寒》《金匱》。 前桂枝加大黃湯為七分太陽,三分陽明。 今白虎加桂枝湯為七分陽明,三分太陽。 二湯之對仗,堪稱工整。 醫者能合用仲聖諸方,即可曲應萬變之病,茲二湯特發其凡耳。

第四二案 麻黃附子甘草湯證 (佐景醫案)

佐景曰 余嘗治上海電報局高魯瞻君之公子,年五齡,身無熱,亦不惡寒,二便如常,但欲寐,強呼之醒,與之食,食已,又呼呼睡去。 按其脈,微細無力。 余曰:此仲景先聖所謂少陰之為病,脈微細,但欲寐也。 顧余知治之之方,尚不敢必治之之驗,請另乞診於高明。 高君自明西醫理,能注射強心針,顧又知強心針僅能取效於一時,非根本之圖,強請立方。 余不獲已,書:  熟附片(八分) 淨麻黃(一錢) 炙甘草(一錢) 與之,又恐其食而不化,略加六神麯、炒麥芽等消食健脾之品。 次日復診,脈略起,睡時略減。 當與原方加減。 五日而痧疹出,微汗與俱,疹密布周身,稠逾其他痧孩。 痧布達五日之久,而胸悶不除,大熱不減,當與麻杏甘石重劑,始獲全愈。 一月後,高公子又以微感風寒,復發嗜寐之恙,脈轉微細,與前度彷彿。 此時,余已成竹在胸,不虞其變,依然以麻黃附子甘草湯輕劑與之,四日而瘥。 佐景按 麻黃能開肺氣,附子能強心臟,甘草能安腸胃,三者合則為麻黃附子甘草湯,能治虛人之受邪而力不足以達邪者。 若麻黃附子細辛湯則以細辛易甘草,其力更偉。 蓋細辛芳香,能蠲痰飲而闢穢濁故也。 夫脈微細但欲寐如本案所云固為少陰病,若更進而兼身熱、惡寒、踡臥,亦為少陰病,不過有輕重緩急之分爾。 而東人山田氏必欲補惡寒二字,使成「少陰之為病,脈微細,但惡寒欲寐也」一條,其可以已乎? 曹穎甫曰 予治脈微細但欲寐者,往往以四逆湯取效。 然姜生所治高姓小兒,實由太陽表證內伏少陰。 故非麻黃不能奏功,斷非四逆湯所能治。 蓋四逆湯僅能由少陰外達肌腠,以乾薑、炙草能溫脾胃,脾胃固主肌肉也。 若改乾薑為麻黃,方能由少陰直達肺部,而皮毛為之開泄,以肺主皮毛故也。 觀其證治三變,而始終不脫麻黃,其用心之細密,殆不可及。 況身熱而不惡寒,似無用麻黃之必要,此證竟毅然用之,其識解尤不可及乎。 蓋呼之則醒,聽其自然則寐,有矇蔽之象,故可決為非少陰本病,而為太陽內陷之證。 且以小兒純陽之體,不當有此少陰病故也。 以此意叩姜生,定當相視而笑,以為不意悶葫蘆竟被打破也。 佐景又按 友人周巨中君之二女公子,年三齡,患恙沉迷不醒,手足微厥。 余診之,脈微細,承告平日痰多,常有厥意,必劇吐而後快。 余曰:諾。 疏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半夏、生薑與之。 囑服一劑再商。 及次日,周君睹孩精神振作,不復沉迷。 又值大雨滂沱,遂勿復邀診,仍與原方一劑。 三日往診,手足悉溫,唇口乾燥,由陰證轉為陽證。 余曰:無妨矣。 與葛根,花粉,桑葉,菊花輕劑,連服二日,全愈。 以後余逢小兒患但欲寐者多人,悉以本法加減與之,無不速愈。 人見本方藥味之少,竊竊以為怪,是皆未讀經書、未從名師之故也。 更有友人李君,某日深夜值余,曰:吾之幼孩病,可慮否?詢其詳,曰:「旬日以前,吾房內四壁新漆未乾,睡其中,寒氣凜然。 吾孩亦宿於比,未免受寒,自後精神不振,但欲睡,呼之吮乳,亦無喜樂之狀,痰多,身不發熱。 適值陰曆歲尾,家事紛繁,內人以其不煩躁,無所苦,不甚以為慮,僅與生梨、萊菔及生薑汁數次,無效。 請同居之醫士某君診之,醫亦謂無妨,藥後殊不見進步。 睡時口中有痰湧出。 」余曰:中醫治病,當辨寒熱,得毋寒痰為祟乎?當囑速就海上著名兒科徐先生診,當尚有救,徐先生善治此證,眾所素知也。 聞次日以事阻,勿果往。 第三日.改延某年老之推拿女醫士診,醫士診務慄六,至病家,已晚上九時,用薑汁、蔥白汁沾指,推拿約十餘分鐘,並與丸藥,謂病不妨事,勿必驚惶。 至夜十二時許,喉中作痰阻狀者凡二次,遂殤。 嗚呼,惜哉! 杭州湯士彥先生作《酣睡篇》曰:「稔友林源卿少君,年只四齡。 於黴後患症,他無所苦,惟昏迷沉睡,永日不蘇,呼之不應,推之不醒。 醫者以積滯挾痰論治,凡三劑,渺效。 越日,乃迓彥趨視,曾反復診察,了無異證。 指紋苔色一似常孩,身既不熱,便亦通鬯,無痰而不咳,口潤而不飲,呼吸平均,能食知飢。 驟視之,蓋與正式之睡眠無以異也。 每日惟在侵晨,略有一句鍾短時之清醒,在清醒時,固一毫無疾病之小兒也,呼父呼母,一如平常。 遇此,則熟睡如泥,雖簸顛震撼,多方逗引,終無法使之清醒而不睡焉。 證象如是,治之奈何?予意此必濕濁為祟,阻礙機竅所致。 蓋濕本陰晦之邪,得穢濁則迷漫散布,矇蔽神明,既失清晨於初起,更無形質之可攻,淹綿不去,至為糾纏。 法當開上郁,佐中運,投藿香、木香、蘇葉、薄荷、省頭草、全青蒿、石菖蒲、鬱金、川樸、廣皮、苓塊,送服神香蘇合丸半粒。 外更以桂心、附子、淡萸、均薑、白芷、陳艾為末,炒熱,交換以布包熨其腹際上下,取其溫香通調,以助藥勢。 果不須臾,微聞腹中漉漉作鳴,移時,竟漸漸蘇來。 家人睹狀,竟欣然色喜。 該兒亦咿唔笑語,頓復常態。 時方下午,坐伴天明,亦不欲睡,聞街有販賣食物者,且欲購食,因進焦飯煮化之稀粥與之,交午,猶張眸無倦意。 詎下午二時後,又頹然入睡鄉去矣。 因再施前法,效稍減。 翌日,施之亦然。 彼家親友俱竊竊相告,眾口嘵嘵,僉曰魅祟。 因就卜焉。 聆術者言:鬼凡三,二大一小,小者弱,叱之可去,惟大者悍耳,且皆新市場之梟首鬼也!婦嫗聞之,毛骨悚然,亟焚帛致祭,夜相送,不獲也。 乃倩變相羽士數輩(陰陽生),作保福(俗稱拜斗)而解禳之,鑼鼓喧天,膏粱潑地,斗室中居然給主事之法師,請得杭城所有之土地尊神而來(法師跪念遍城之土地及神名),循序朗誦,鐃鈸相聞,音調別具,亦頗悅耳。 最後並以八仙桌高掀,架於二桌之上,作橋形,上更置有預製之紙門一,是為關。 法師前導,家人抱病兒隨之,俯首繞桌下,凡三匝,卒破其紙門,大呼一切災難盡消滅而去。 是役也,所費為十餘袁老,歷時可三數小時,而病者矍然起,能言矣,群方詫為神奇。 詎不旋踵,復如故,蓋小兒亦因方才之驚擾使然也,豈真驗乎?時予固在旁,方默籌愈之之道,對於此等胡鬧,只一笑置之,蓋勢然也,習然也,亦無可如何也。 翌日,病猶是,復懇設法,乃重聚其家人,更商治策。 予曰:迷信種種,殆試遍矣,今請為約,嗣而後惟藥餌為是。 在證象測之,實無大害,當可挽救,且郁久蒸發,漸見佳象,有由募原中道瀰漫,及至中下之勢,濕甚生熱,氣窒不宣,脈滯苔黃,更衣不行,煙霧繚繞,可望展舒,無形變為有形。 因輕宣以開鬱,芳香而通神,溫運中樞,滲導穢濁。 用蘇葉、薄荷、佩蘭、連翹心、石菖蒲、鬱金、木香、枳殼、炒黃川貝、元明粉、栝蔞子、六一散,一劑,而大小解瀉如醬色狀,再劑,而睡兼旬之證豁然矣。 後以六君加減,調治半月康復。 綜計孩病凡二旬,自六月三十日起,迄七月二十日止,計清醒時平均每日一時半,合計約三十小時,以小兒睡眠十時為衡,每日越睡時凡十二時半,二十日共計越睡時凡二百五十小時,誠一有趣之睡眠病也。 」(錄《醫界春秋》五十九期)。 讀有趣之醫案,每令人樂而忘倦,余讀本案至「而病者矍然起,能言矣,群方詫為神奇,詎不旋踵,復如故,蓋小兒因方才之驚擾使然也」句,不禁為之捧腹者竟日。 按本案初起,確屬麻黃附子細辛湯證,故湯熨交施,漸得甦醒。 惜其藥力嫌薄,故醒而又睡。 最後苔黃便閉,寒證漸轉熱證,佳象也。 湯先生主輕宣以開鬱,是麻黃之任也,主芳香而通神,是細辛之職也,主溫運中樞,是附子之能也,更主滲導穢濁,是臨證所宜加減也。 故雖不用經方之藥,卻盡合大論之法。 退病魔,勝術士,湯先生可謂匠心獨運者矣。 曹穎甫曰 手足厥,但欲寐,全是少陰寒證,以太陽寒水陷入少陰,故宜麻黃附子細辛湯,而於水腫一證尤宜。

第四三案 小青龍湯證(其一 佐景醫案)

張志明先生 (住五洲大藥房) 初診(十月十八日) 暑天多水浴,因而致咳,諸藥乏效,遇寒則增劇,此為心下有水氣,小青龍湯主之。   淨麻黃(錢半) 川桂枝(錢半) 大白芍(二錢) 生甘草(一錢) 北細辛(錢半) 五味子(錢半) 乾薑(錢半) 姜半夏(三錢) 佐景按 張君志明為余之好友,嘗患疔毒,自以西藥治之,增劇,因就余以中藥治愈,乃嘆中藥之神。 自後恙無大小,每必垂詢,顧余以事冗,居恆外出,致常相左。 某晨,君又賁臨,曰:咳嗽小恙耳,何中醫久治不差?並出方相示,則清水豆卷、冬桑葉、前胡、杏仁、赤苓、枳殼、桔梗、竹茹、牛蒡、貝母、瓜蔞皮、冬瓜子、枇杷葉之屬。 因詢之曰:君於夏月嘗習游泳乎?曰:然。 君之咳遇寒則增劇乎?曰:然。 余乃慰之曰:此證甚易,一劑可愈,幸毋為慮。 因書上方與之。 越二日,來告曰:咳瘥矣,何中醫亦有上下床之別也。 余笑而頷之,並徇其請,書下方調理焉。 二診(十月二十日) 咳已全愈,但覺微喘耳,此為餘邪,宜三拗湯輕劑,夫藥味以稀為貴。   淨麻黃(六分) 光杏仁(三錢) 甘草(八分) 佐景按 張君之尊甫頗精醫理,頤居四明,聞君久咳未愈,懼其傷肺,乃買舟來視,及至,則恙已瘳矣。 欣喜之餘,極贊經方之妙。 余屢用本方治咳,皆有奇效。 顧必審其咳而屬於水氣者,然後用之,非以之盡治諸咳也。 水氣者何?言邪氣之屬於水者也。 如本案張君因習游泳而得水氣,其一例也。 又如多進果品冷飲,而得水氣,其二例也。 又如遠行冒雨露,因得水氣,其三例也。 更如夙患痰飲,為風寒所激,其四例也。 凡此種水氣之咳,本湯皆能優治之。 顧藥量又有輕重之分,其身熱重,頭痛惡寒甚者,當重用麻桂。 其身微熱,微惡寒者,當減輕麻桂,甚可以豆豉代麻黃,蘇葉代桂枝。 其痰飲水氣甚者,當重用姜辛半味,因此四者協力合作,猶一藥然,吾師用五味嘗多至三錢,切勿畏其酸收。 其咳久致腹皮攣急而痛者,當重用芍草以安之。 否則,輕用或省除之,奏效如一。 要之小青龍證。 在裡為水氣,在表為咳(咳之前喉間常作癢),其表證之重輕,初可勿拘,其舌苔亦不必限於白膩。 遑論其他或喘或渴或利或噎哉?此皆經驗之談.不必泥於書本者也。 本年夏,友好多人皆習游泳,耽之不倦,雖雨天不已,一月前後,十九患咳,余悉以本湯加減愈之。 人每譽我為治咳聖手,孰知我之妙藥,不過仲聖之一輕方而已哉! 朱阜山先生醫案云:「劉聘賢孫六歲,住劉行鄉南潘涇宅,十一月下旬,夜間隨祖父戽水捕魚,感冒風寒,咳嗽痰黏,前醫投旋覆代赭湯,咳嗽陡止,聲音嘶嘎,涎壅痰鳴,氣急鼻煽,肩息胸高,煩躁不安,大小便不利,脈右伏,左弦細。 乃予仲聖小青龍湯原方:桂枝六分,杭白芍五錢,仙半夏五錢,北細辛五分,炙麻黃四分,炙甘草七分,乾薑五分,五味子五分。 一劑而喘平,再劑咳爽,而咯痰便利矣。 」(錄《國醫雜誌》然則本湯證之誤治轉劇者,本湯亦能救其逆。 曹穎甫曰 予近日治丁姓婦十年痰飲,遇寒即劇,日晡所惡寒而喘,亦用此方。 方用麻黃三錢,細辛二錢,乾薑三錢,白朮三錢,半夏三錢,桂枝四錢。 服經二劑,咳喘略減,而無汗惡寒如故。 再加麻黃二錢,合五錢,細辛加一錢,合三錢,外加杏仁四錢,炮附子四錢,效否待明日方知。 然則姜生治張君,兩用輕劑而即效者,實由本年新病,不同宿疾之未易奏功也。 若《國醫雜誌》所載,治劉孫案尤不足道矣。

第四四案 小青龍湯證(其二 佐景醫案)

張摯甫先生 據函述,懸擬方,無脈案。 淨麻黃(一錢) 川桂枝(錢半) 細辛(一錢) 乾薑(一錢) 大白芍(錢半) 五味(一錢) 半夏(三錢) 生草(一錢) 穀麥芽(炒,各四錢) 佐景按 前案張君志明之兄摯甫,向居海上,於今歲三月間奉命調任重慶某局要職。 一日飛函來陳,謂患咳嗽甚劇,懼成肺病,已請當地名醫趙君診治,斷為肺寒。 藥為金沸草、菊花、杏仁、蟬衣、枇杷葉、川貝、陳皮、桔梗、知母等味,未知合否,請擬方備用云云。 余以重慶多雨,難見天日,況摯甫病前又曾就浴溫泉,冒雨遊山,此水氣為病,乃絕無可疑者。 更據述咳聲如甕中出,此非水濕而何?當不假思索,徑擬小青龍湯加味,飛函報之。 孰知方到後,張君不敢服,仍請趙醫調治。 先後諸方略略加減,匝月將屆,竟未得愈。 久之,方獲張君續訊曰:「弟之咳疾,服趙方終不斷根,不得已於五月十四日改服兄方,竟一帖見效,十五日續服一帖,即見斷根。 兄治弟病於數千里之外,效如桴鼓,亦太神奇矣!苟不服兄方,目下恐真要變成肺病,則弟之感恩,固非筆墨所能道其萬一。 交友如兄,誠弟終身之幸也」云云。 按此乃鐵一般之事實,勝於雄辯。 余非好炫己能,不過欲表聖方之功已耳(摯甫感醫藥之保身濟世,年來勤讀醫書,且能作醫論矣。 其認識之精確有非吾儕可及者,士別三日,刮目相待,信然)。 雖然,余能治小青龍湯證於千里之外,獨不能釋小青龍湯證之病理於寸紙之上。 使有讀者不諒,必欲以此責難,則惟有鞠躬赧顏而已。 姑取顢頇之語以塞責,曰:小青龍湯證之病所雖似在肺,而其病源實屬於胃。 大論中所謂「心下」,即是指「胃」,「心下」二字當連讀,成一名詞,不必謂心之下,猶「胃中」二字每連用,代一「腸」字,並非謂胃之中,否則,胃之中安得有燥矢?故云「心下有水氣」猶言「胃有水氣」。 余以自身實地經驗言,嘗因多進果品茶湯致咳,必設法探吐,盡出白色痰涎,咳方隨止,此事實之可以證明經文者也。 更考本方所用之藥,屬胃者多,屬肺者少,故本證病理實屬胃邪犯肺,加表寒以激之,若是而已。 若推問胃邪取何道以犯肺?頗難解答。 吳兄凝軒謂胃欲逐邪上出,不時掀動,因而擾肺生咳,此殆近物理作用云云,頗具巧思。 余意肺因生理互助作用,故意作咳,以輔胃之排邪,亦未可知。 究屬若何?姑留待識者考證。 要之,我不願以個人顢頇之臆語,阻學者靈活之巧思。 但我願以忠誠之疑問,啟學者切實之發明。 惲氏鐵樵當醫學晦盲之日,揭傷寒之大纛,發世人之矇瞶,著書授徒,厥功甚偉。 及今拜讀遺文,雖與本錄所言每多出入。 是猶見仁見智,無關大體也已。 姑以本湯言,惲氏謂條文必有訛字,余則謂當無訛字。 惲氏謂傷寒表不解而咳,殆無有不喘者,「喘」字上之「或」字,必系衍文,以喘乃必見證,非或然證也。 余則謂傷寒表不解而咳,正多不喘者,故「咳」字居「而」字之下,為主證,而「喘」字居「或」字之下,為或然證,即使有或然之喘,推其量,不過「微喘」而已。 惲氏謂本湯證即「肺傷寒」,余則謂所謂「肺傷寒」者究移之於麻黃湯證為切。 惲氏謂凡人之呼吸停勻者,因肺氣能降,腎氣能升,肺腎失職則喘。 余則謂本湯證與腎毫不相干,肺之外當責之胃。 惲氏謂本湯為《傷寒論》中第一等大方,與十棗大建中相伯仲,些微誤用,可以立刻致命。 余則謂本湯為《傷寒論》中第一類和平方(詳後大陷胸湯證按內),與小柴胡小建中相頡頏,稍稍辨證,即不致誤用,更決不至於死。 余用本方,不啻家常便飯,甚有但咳毫無他病者,余苟稔其屬於水氣,無不以本湯愈之,與惲氏之如臨大敵者迥異。 然而余有治驗,惲氏亦多治驗,此又異途而同歸者。 學者於此等異同之處,如依舊不肯輕易放過,當從臨床實驗中求解答。 所謂以人體為標本,萬無一誤,據體工之變化,可以改正經文之訛誤,可以分曉諸家之得失,有不容以口舌筆墨爭者,是正遵惲氏之遺教也。 以上自上卷桂枝湯至本卷小青龍湯凡十五證,皆有發熱之狀。 此十五種發熱各自不同,使醫者不能辨別,得主方以治之,其熱皆不退。 必須能一一細辨,病方就範。 即能辨其發熱之屬於中風,用桂枝湯,屬於傷寒,用麻黃湯,屬於溫病,用葛根湯,屬於肺熱,用麻杏甘石湯,屬於胃熱,用白虎湯,屬於神經熱,用葛根芩連湯,屬於腸熱,用諸承氣湯,屬於太陽一日數度發,用桂枝二麻黃一湯,或桂枝麻黃各半湯,屬於表裡不解,用桂枝加大黃湯,或白虎加桂枝湯,屬於心陽衰弱,用麻黃附子甘草湯,屬於心下有水氣,用小青龍湯,方奏膚功。 而此十五種熱不過熱之至常者,本集以下所述諸證諸病亦每兼有發熱,下集所述諸證諸病亦皆不脫髮熱之範圍。 惟其熱將悉異於是,未許等視。 醫者又當辨其病證,覓其主方,絕不許固執一方,以治諸熱。 是故經方家退熱之效綦捷,退熱之方綦多,而其辨熱用方之技則殊,非朝夕所可得而幾也。 今有醫者於此,曰:我能以一針退熱,病形萬變,吾針不改。 不拘此為中醫冷熱之針,抑屬西醫注射之管,使其屬事實勝雄辯,我甘拜下風,使其為欺世之大言,我不暇責焉! 人每以病之能傳染者為傷寒,或以傳染為傷寒之主要條件,實則《傷寒論》廣義之傷寒。 決不如是狹仄。 今求通俗說法,可曰凡病之發熱者皆傷寒也。 謂予不信,任君所發何熱,論中皆有主方以治此熱。 所慮者,驗方重重,還待明眼之選取耳。 《經》曰:「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 」然則通俗云乎哉?直古聖人之遺意矣!

第四五案 射干麻黃湯證(其一 穎師醫案)

馮仕覺 (七月廿一日) 自去年初冬始病咳逆,倚息,吐涎沫,自以為痰飲。 今診得兩脈浮弦而大,舌苔膩,喘息時胸部間作水鳴之聲。 肺氣不得疏暢,當無可疑。 昔人以麻黃為定喘要藥,今擬用射干麻黃湯。   射干(四錢) 淨麻黃(三錢) 款冬錢(三花) 紫菀(三錢) 北細辛(二錢) 製半夏(三錢) 五味子(二錢) 生薑(三片) 紅棗(七枚) 生遠志(四錢) 桔梗(五錢) 拙巢注 愈。 曹穎甫曰 有張大元者向患痰飲,初每日夜咯痰達數升,後咯痰較少,而胸中常覺出氣短促,夜臥則喉中如水雞聲,徹夜不息。 當從《金匱》例投射干麻黃湯,尋愈。 又有楊姓婦素患痰喘之證,以涼水浣衣即發,發時咽中常如水雞聲,亦用《金匱》射干麻黃湯應手輒效。 又當其劇時,痰涎上壅,氣機有升無降,則當先服控涎丹數分,以破痰濁,續投射干麻黃湯,此又變通之法也。

第四六案 射干麻黃湯證(其二 佐景醫案)

沈賢襄先生(住辣斐德路玉振里三十五號) 案缺  射干(錢半) 麻黃(二錢) 細辛(錢半) 紫菀(錢半) 款冬(錢半) 姜半夏(二錢) 五味子(一錢) 生薑(二錢) 大棗(四枚) 佐景按 有友人莊君國坤者,病呃逆,患之三日,勉飲滾熱之開水,則可止呃一分鐘許。 既治之不差,就診於余。 細察之,計每分鐘作呃一十三次,甚均停,夜間亦然。 稍入睡,輒因呃而醒。 如是合計其三日夜之呃,竟已達五萬六千餘次之多,此寧非驚人之數。 余略按其脈,視其舌,撫其額,即疏一方以與之,合計診察及疏方時間,前後不出五分鐘。 莊君即電告藥鋪,囑遣人來迎方送藥。 半小時後,藥已煎就送到,立飲之,杯未復,而宿呃頓止。 莊君初疑此為熱飲之功,非藥力之效,勿信焉。 既而一分鐘後,二分鐘後,十分鐘後,一點鐘後,呃永不發,莊君乃驚為神奇。 余曰:何神奇之有哉?此乃古聖人之遺澤,余不過竊其一二耳。 余因檢《金匱》橘皮湯方後文示之曰:「上二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溫服一升,下咽即愈。 」並告之曰:古聖人用藥二味,已能下咽即愈,況余今所用者,不止此二味哉! 時有友人沈君賢襄亦在側,睹此變戲法式之治病術,不禁竊怪。 曰:我有十餘年之宿恙,君亦能愈之,若是其速乎?曰,何病?曰:老咳嗽也。 曰:是亦不難。 因按脈,察苔,撫額,依舊至迅,而上方隨成,蓋即射干麻黃湯原方是也。 次日,沈君服此,恙減其半,續進二劑,咳永除,又豈非下咽即愈之謂乎? 我知閱者必將願聞沈君宿恙之經過及服藥後之反應,則與其由余陳述,跡近於誇,曷若由沈君自言,事屬乎真?故沈君徑自筆述如下,以告世之同病者: 「鄙人體素健,但自幼即有咳嗽之疾,每屆初秋,天氣驟涼,必按時舉發。 初則換衣之時,稍受風寒,即噴嚏不止,繼則喉中生痰,呼吸不暢。 疾劇時,夜間難以成寐,時需坐起,氣方稍蘇。 而氣管因痰阻礙,一呼一吸,聲如鋸木。 往往頭暈目眩,坐臥不安,痛苦殊甚。 飲食方面,如肉類等固不敢染指,並菸酒等刺激物品亦在屏絕之例。 十數年來,雖經診治,間或購服西藥,終鮮效果。 因是每年例須受苦二月許。 今秋又漸後發,幸經服姜君方數劑,立即遏止。 現已隆冬,仍康好健啖如恆。 惟偶聞濃厚之煤氣,或略感寒涼,喉中亦立即呼吸有聲,但片刻即愈,不須藥治。 且今晨間起身時,必有濃痰一口,自能吐出,甚稱快適。 前在病時,此痰阻塞喉間,不復能出,其苦不堪言狀。 回憶纏綿宿疾,恍然若失,多年沉疴,一旦根除,誠令人感佩不止也。 沈賢襄謹志二十六年一月十五日」 射干麻黃湯有其藥理在,射干麻黃湯證有其病理在。 使吾一一暢發之,諸君安坐而得之,將覺淡然無味,不值一嚼。 君若不惜清神而自求之,則興之所至,可以忘君餐,可以廢君寢。 此中之樂樂無窮,有不足為外人道者!

第四七案 苓甘五味加姜辛半夏杏仁湯證

(穎師醫案) 葉瑞初君(麗華公司化妝部) 初診(二月十七日) 咳延四月,時吐涎沫,脈右三部弦,當降其沖氣。   茯苓(三錢) 生甘草(一錢) 五味子(一錢) 乾薑(錢半) 細辛(一錢) 製半夏(四錢) 光杏仁(四錢) 二診(二月十九日) 兩進苓甘五味姜辛半夏杏仁湯,咳已略平,惟涎沫尚多,咳時痰不易出,宜與原方加桔梗。   茯苓(三錢) 生草(一錢) 五味子(五分) 乾薑(一錢) 細辛(六分) 製半夏(三錢) 光杏仁(四錢) 桔梗(四錢) 佐景按 葉君現服務麗華公司化妝部,昔與史惠甫君為同事,患咳凡四閱月,問治於史。 史固辭之,以習醫未久也。 旋葉君咳見痰中帶血,乃懼而就師診。 服初診方凡二劑,病即減輕。 服次診方後,竟告霍然。

第四八案 皂莢丸證(其一 穎師親撰)

師曰 《要略》曰:「咳逆上氣,時時吐濁,但坐,不得眠,皂莢丸主之。 」按射干麻黃湯證但云咳而上氣,是不咳之時,其氣未必上衝也。 若夫本證之咳逆上氣,則喘息而不可止矣。 病者必背擁疊被六七層,始能垂頭稍稍得睡。 倘疊被較少,則終夜嗆咳,所吐之痰黃濁膠黏。 此證予於宣統二年,侍先妣邢太安人病親見之。 先妣平時喜進厚味,又有煙癖,厚味被火氣薰灼,因變濁痰,氣吸於上,大小便不通。 予不得已,自制皂莢丸進之,長女昭華煎棗膏湯,如法晝夜四服。 以其不易下咽也,改丸如綠豆大,每服九丸。 凡四服,浹晨而大小便通,可以去被安睡矣。 後一年,聞吾鄉城北朱姓老婦,以此證坐一月而死,可惜也! 曹穎甫曰 有黃松濤者,住城內廣福寺左近,開設玉器店,其母年七旬許,素有痰飲宿疾,數年未發,體甚健。 某秋,忽咳嗽大作,濁痰稠黏,痛牽胸脅,夜不能臥,臥則咳吐,脹痛更甚,前所未見。 病發三日,乃延余診,其脈弦數,氣急促,大便三日未行,力憊聲嘶,喘不能續,證已危險。 余乃告其家人曰:此屬痰飲重證,勢將脫,若不急救,再延片刻,無能為矣。 於是急取控涎丹一錢五分,以開水沖元明粉三錢吞送。 不久,咳減,氣急稍定。 至晚大便下,作黑色,能安眠。 達旦,諸恙盡失。 於是始知控涎丹系十棗湯變其體制,用以備急者也。 然考此病本皂莢丸證。 《金匱》所謂咳逆上氣,時時吐濁,但坐不得眠,皂莢丸主之是也。 但此證來勢暴厲,病體已不支,恐皂莢丸性緩,尚不足以濟急耳。

第四九案 皂莢丸證(其二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門人盧扶搖之師曹殿光,蕪湖人,年五十所,患痰飲宿疾,病逾十載,扶搖不能治,使來求診。 其證心下堅滿,痛引胸脅,時復喘促,咳則連聲不已,時時吐濁痰,稠凝非常,劇則不得臥。 余謂其喘咳屬支飲,與《傷寒論》之心下有水氣,《痰飲篇》之咳逆不得臥,證情相類,因投以小青龍湯,不效。 更投以射干麻黃湯,合小半夏湯,又不效。 而咳逆反甚,心殊焦急。 更思以十棗湯攻之,而十棗又為胸脅懸飲之方。 思以葶藶大棗降之,而瀉肺係為肺脹肺癰而設,皆非的對之劑。 縱投之,徒傷元氣,於病何補?因念其時吐痰濁,劇則不得臥,與《金匱》所載皂莢丸證,大旨相同。 遂以皂莢炙末四兩,以赤砂糖代棗和湯,與射干麻黃湯間服之。 共八劑,痰除喘平,諸恙盡退。

第五○。 案 皂莢丸證(其三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余嘗自病痰飲,喘咳,吐濁,痛連胸脅,以皂莢大者四枚炙末,盛碗中,調赤砂糖,間日一服。 連服四次,下利日二三度,痰涎與糞俱下,有時竟全是痰液。 病愈後,體亦大虧。 於是知皂莢之攻消甚猛,全賴棗膏調劑也。 夫甘遂之破水飲,葶藶之瀉癰脹,與皂莢之消膠痰,可稱鼎足而三。 惟近人不察,恆視若鴆毒,棄良藥而不用,伊誰之過歟? 曹穎甫曰 余治張大元喘咳不得臥,亦用控涎丹法,一下而愈。 近數年來大元染有煙癖,濃痰和水而出,一夜得一大玻璃杯。 諸痰飲方絕無功用,皂莢灰亦無濟。 大約水氣太甚者,既不當用滌除油垢之法,而中有濃痰者又非溫藥所能治乎? 佐景按 鴉片本為大藥,彼以大藥為家常便飯,宜乎他藥之不能奏功。 故任何病證發於嗜煙之體,較常人為難治,不啻倍蓰者,常歷試不爽也。

第五一案 皂莢丸證(其四 穎師醫案)

鄭(左 住方浜路口 年八十二歲) 濕痰之體,咳嗽,四肢浮腫,病情屬溢飲,原當發汗利小便。 但以濁痰阻於胸膈,咳而上氣,但坐不眠,痰甚濃厚。 病急則治其標,法當先用皂莢丸以下胸膈之痰,俾大小便暢行,得以安睡,方是轉機。 今按兩脈結代,結代之脈,仲景原以為難治。 藥有小效,方議正治。 土皂莢 (去黑皮,去子,去弦,酥炙研細,蜜丸如桐子大。 每服三丸,日三服,以黑棗二十枚,濃煎去渣送丸) 拙巢注 病家將此方詢諸他醫,醫以劑峻,勸勿服。 其後究竟如何,不可得而知矣。 曹穎甫曰 皂莢丸之功用,能治膠痰,而不能去濕痰。 良由皂莢能去積年之油垢,而不能除水氣也。 然痰飲至於嗽喘不已,中脘必有凝固之痰,故有時亦得取效。 惟皂莢灰之作用乃由長女昭華髮明。 彼自病痰飲,常嘔濃厚之痰,因自制而服之。 二十年痰飲竟得劖除病根。 予服之而效。 曹殿光適自蕪湖來診,病情略同,故亦用之而效也。 佐景按 《金匱》本方云:「皂莢八兩,刮去皮用,酥炙。 右一味末之,蜜丸桐子大,以棗膏和湯,服三丸,日三夜一服。 」刮去皮用者,刮去其外皮之黑衣也。 酥炙者,用微火炙之,使略呈焦黃即得,勿成黑炭也。 服三丸者,每服三丸也。 日三夜一服者,日中三服,夜間一服,竟日共四服,計十二丸也。 故或云本藥盪滌刺激之力甚大,一日用量不得過梧子大三丸者,非也。 棗膏和湯者,言預用棗肉煎熬成膏,及應用時,取膏加熱水,使混和成湯,送本丸也。 尤氏云:飲以棗膏,安其本也。 此說甚是。 伸言之,即恐皂莢入胃,非但去濁痰,並將殃及胃中寶貴之津液,故必用棗膏以固護之,此吾友吳凝軒之說也。 吾師代棗膏以砂糖,無非取其便捷,然其保津之功,恐不及棗膏遠甚。 顧二者皆屬甘味,與甘草之安腸生津,飴糖之建中定痛,有異曲同工之妙。 綜計以上本湯四案,第一案邢太安人先一日四服,共進如梧子大者十二丸,次一日共進如綠豆大者三十六丸。 今案凡蜜丸如梧子大之丸藥,每錢約得十餘丸,則如梧子大十二丸者,量僅錢許耳。 第二案曹殿光用皂莢末四兩者,乃其八日間之總量也。 即先一日服皂莢末一兩,次日改服射干麻黃湯一劑,以後第三、第五、第七日同第一日,第四、第六、第八日同第二日。 按每日服末一兩較第一案之錢許,量已大增,但此為皂莢焦黑之灰,彼為同品炙黃之質。 黑者力微,黃者力巨,故其量為反比,而二者病情又有重輕之分,故量雖迥異,並非矛盾。 第三案吾師自以皂莢大者四枚炙末,盛之得一小半碗。 余嘗試擇大皂莢一枚,不去皮弦與子,衡之,得新秤一兩許。 又取大者二枚,炙之使焦,研之為末,衡之,得六錢許。 是四枚末約為一兩二錢許,與第二案所稱之兩許,亦尚相合。 第四案如古法,與第一案同。 按本藥究屬峻品,無經驗之醫生初次試用,寧自每服五分遞加,較為妥當。 又按用皂莢無非取其盪滌膠痰,而其能盪滌膠痰者,蓋即賴其中含有石鹼素。 余云岫先生曰:吾輩所用之驅痰劑,西藥如西尼加根,中藥如遠志、桔梗、皂莢,中皆含有石鹼素,所謂刺激性驅痰劑是也。 故用牙皂之莢,可以代西尼加根云云。 中西學說相通,信哉。 曹穎甫曰 除痰之藥以有鹼性者為長,故咯痰不出者,用桔梗甘草湯,無不克日取效,以桔梗含有鹼性故也。 痰黏胸膈而不出,則用有鹼性之桔梗以出之,所謂「在高者引而越之」也。 膠痰在中脘 則用有鹼性之皂莢以下之,所謂「在下者引而竭之」也。 凡用藥有徹上徹下之異,可因此而觀其通矣。

第五二案 澤瀉湯證 (穎師醫案)

管(右 住南陽橋花場 九月一日) 咳吐沫,業經多年,時眩冒,冒則嘔吐,大便燥,小溲少,咳則胸滿,此為支飲,宜澤瀉湯。   澤瀉(一兩三錢) 生白朮(六錢) 佐景按 本案病者管婦年三十餘,其夫在上海大場蒔花為業。 婦素有痰飲病,自少已然。 每屆冬令必發,劇時頭眩,不能平臥。 師與本湯,婦服之一劑,既覺小溲暢行,而咳嗽大平。 續服五劑,其冬竟得安度。 明年春,天轉寒,病又發。 師仍與本方,澤瀉加至二兩,白朮加至一兩,又加蒼朮以助之,病愈。 至其年冬,又發。 宿疾之難除根,有如是者! 《傷寒》《金匱》中小方甚多,吾師亦常用之。 佐景因筆墨不閒,未暇一一詳舉。 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以上自小青龍湯至澤瀉湯凡五證,皆治痰飲。 小青龍湯以心下有水氣為主,射干麻黃湯以喉中水雞聲為主,苓桂五味加姜辛半夏杏仁湯以吐涎沫為主,皂莢丸以膠痰為主,澤瀉湯以眩冒為主,此其大較也。

第五三案 桂枝加龍骨牡蠣湯證(其一)

(穎師醫案) 周(左) 早年精氣不固,兩足乏力,頭暈目花,證屬虛勞,宜桂枝加龍骨牡蠣湯。   川桂枝(三錢) 生白芍(三錢) 生甘草(二錢) 龍骨(一兩,先煎) 左牡蠣(三兩先煎) 大黑棗(十二枚) 生薑(八片) 佐景按 《要略》云:「男子失精,女子夢交,桂枝加龍骨牡蠣湯主之。 」故本湯之治遺精,醫者所盡知也。 顧知之而不能用之,其所用者,每偏於腎氣丸一方,加補益之品,如續斷、杜仲、女貞子、菟絲子、核桃肉之屬。 吾師治此種病,一二劑即已。 余依師法而行之,其效亦然。 時事新報館黃君舜君患遺精已久,多勞則劇,不喜服重劑藥,為疏桂枝白芍各錢半、炙草一錢、生薑一片、大棗四枚、龍骨牡蠣各三錢,三服而瘥。 另有鄒萍君年少時,染有青年惡習,久養而愈。 本冬遺精又作。 服西藥,先二星期甚適,後一星期無效,更一星期服之反劇。 精出甚濃,早起脊痛頭眩,不勝痛苦。 自以為中西之藥乏效,愁眉不展。 余慰之曰,何懼為,予有丹方在,可療之。 以其人大膽服藥,予桂枝白芍各三錢、炙草二錢、生薑三大片,加花龍骨六錢、左牡蠣八錢,以上二味打碎,先煎二小時。 一劑後,當夜即止遺,雖鄒君自懼萬分,無損焉。 第三日睡前,忘排尿,致又見一次。 以後即不復發,原方加減,連進十劑,恙除,精神大振。 計服桂枝芍藥各三兩,龍骨六兩,牡蠣八兩矣。 其他驗案甚多,不遑枚舉。 曹穎甫曰 此方不惟治遺精,並能治盜汗。 十餘年中,治愈甚眾,但以數見不鮮,未錄方案,並姓名居址而忘之矣。 按桂枝湯本方原為營弱衛強,脾陽不振,不能令汗出肌腠而設。 故辛甘發散以助脾陽,令肌腠中發出之汗液與皮毛中原有之汗液混合而出,然後營氣和而自汗可止。 盜汗常在夜分,營氣夜行於陽,則其病當屬肌腠不密,汗隨營氣而外泄。 營病而衛不病,亦為衛不與營和,故用桂枝湯本方,以和營衛二氣,加龍骨牡蠣以收外浮之陽,故盜汗可止。 若營衛未和,而漫事收斂,吾知其必無濟也。 吳生凝軒蓋親驗之。

第五四案 桂枝加龍骨牡蠣湯證(其二)

(穎師醫案) (季左 十月十二日) 夜寐喜盜汗,脈陽浮陰弱,宜桂枝加龍骨牡蠣湯。   川桂枝(四錢) 生白芍(三錢) 生草(一錢) 龍骨(四錢) 左牡蠣(一兩) 生薑(八片) 紅棗(十二枚) 佐景按 《要略》云:「男子平人,脈虛弱細微者,喜盜汗也。 」《巢源·虛勞盜汗候》云:「盜汗者,因眠睡而身體流汗也。 此由陽虛所致,久不已,令人羸瘠枯瘦,心氣不足,亡津液故也。 診其脈,男子平人脈虛弱微細,皆為盜汗脈也。 」丹波氏云:「《金鑑》云,此節脈證不合,必有脫簡,未知其意如何。 蓋虛勞盜汗,脈多虛數,故有此說乎?」吾師則曰:此證桂枝加龍骨牡蠣湯所得而主之也。 如本案所示,即其一例。 服藥後,每每周身得微微熱汗出,以後即不盜汗矣。 余用本方者屢,得效與治失精同。 吳兄凝軒昔嘗患盜汗之恙,醫用浮小麥,麻黃根,糯稻根以止其汗。 顧汗之止僅止於皮毛之裡,而不止於肌肉之間,因是皮膚作癢異常,頗覺不舒。 後自檢方書,得本湯服之,汗止於不知不覺之間云。 本湯既可治盜汗,又可治遺精,更可治盜汗之兼遺精者,所謂虛勞人是也。 以中醫之舊理釋之,必曰,汗者,津液之散於表者也;精者,津液之注於下者也,雖有表下之不同,而本湯能保津液則一。 此種抽象之說理,原屬不錯,但實在之病理變化決不如此簡單。 余更見一病者,先患盜汗,醫以糯稻根、浮小麥等品以止之,於是遺精作。 醫又以熟地、五味、朮、杞以補之,於是盜汗又起。 二者更替為病,諸名醫竟無術以療之。 纏綿數月,病者發狂,自樓上向街躍下。 醫院懼其生事,婉勸出院,後不知究竟。 尚憶其人以服藥日久,多看載藥用說明之包藥紙,亦能稍明藥性。 因是醫下一藥,彼必曰此藥太熱,或曰此藥過涼。 余按其人之病不足慮,而其評藥之習卻可畏,卒不得良醫以起之者,非無因也! 曹穎甫曰 一知半解為近世病家通病,而時醫又從而恐嚇之,謂某藥不可輕試,故遇方治稍重者往往棄而弗服,一遇重證,多至不救。 傖楚之生命固不足惜,其如醫學之晦盲何哉! 佐景又按 陸自量先生作《桂枝龍骨牡蠣湯之治驗篇》云:「中表某君有四歲女,患小便頻數,日夜無度,然無其他症狀。 夜必遺尿數次.彼母深惡之,遂求治於余,以療此惡疾。 余沉思之,竊念遺尿之病,世多此疾,而無此方,在小兒則為司空見慣。 在大人亦為秘密暗疾,故世少特效方,此亦破題兒之治證也。 俄頃,悟得《金匱》桂枝加龍骨牡蠣湯為治男女失精夢交之良方,曾有人施治於膀胱咳證,且日人以此湯療久年遺尿,每得特效,雖未親歷,實驗所載,諒不我欺,乃處以整個的桂枝加龍骨牡蠣湯(桂枝、芍藥各二錢,生薑二片,紅棗四枚,龍牡各五錢),令試服之,竟二劑,遺尿已愈,溲數亦調。 於服藥時,彼母佯為棗子湯與之,故該孩頗為歡迎,益系純屬甘味,絕無苦口之藥,雖有生薑之辛,盡為甘味所掩。 服後亦無反射影響,故該孩屢索棗子湯不已也。 考遺尿證系腎臟泌尿作用興奮,膀胱尿道括約肌麻痹而弛緩,致患尿意頻數。 投此湯,大棗、甘草正能緩和腎臟泌尿之興奮,桂枝、生薑含有揮發油,能直達生理變常之所在地——病處———刺激括約肌之麻痹,使之興奮,同時以龍骨、牡蠣含有石灰質,芍藥含有單寧酸,能為之收斂,遺尿病遂由是而愈也。 此湯之能愈失精者,亦從而知之矣」(錄《蘇州國醫雜誌》)。 余亦曾仿此用本湯治高年婦人遺尿,其結果大致甚佳。 惜其報告系由人輾轉傳來,故不甚詳明耳。 讀者如遇此證,大可一用此湯,蓋以補治虛,以澀治遺,乃吾中醫之大法,復何疑為?

第五五案 炙甘草湯證(其一)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律師姚建,現住小西門外大興街,嘗來請診,眠食無恙,按其脈結代,約十餘至一停,或二三十至一停不等,又以事繁,心常跳躍不寧,此仲師所謂心動悸,脈結代,炙甘草湯主之之證是也。 因書經方與之,服十餘劑而瘥。   炙甘草(四錢) 生薑(三錢) 桂枝(三錢) 潞黨參(二錢) 生地(一兩) 真阿膠(二錢,烊沖) 麥冬(四錢) 麻仁(四錢) 大棗(四枚) 佐景按 大論原文煎法,用清酒七升、水八升合煎;吾師生之用本湯,每不用酒,亦效。 惟阿膠當另烊衝入,或後納烊消盡,以免膠質為他藥黏去。 余用阿膠至少六錢,分二次沖,因其質重故也。 曹穎甫曰 陽氣結澀不舒,故謂之結,陰氣缺乏不續,故謂之代,代之為言,貸也,恆產告罄,而稱貸以為生,其能久乎?固知《傷寒·太陽篇》所謂難治者,乃專指代脈言,非並指結脈言也。

第五六案 炙甘草湯證(其二 穎師醫案)

唐(左 史惠甫介紹) 初診(十月二十日) 脈結代,心動悸,炙甘草湯主之。 此仲景先師之法,不可更變者也。   炙甘草(四錢) 川桂枝(三錢) 潞黨參(三錢) 阿膠珠(二錢) 大麻仁(一兩) 大麥冬(八錢) 大生地(一兩) 生薑(五片) 紅棗(十枚) 佐景按 唐君居春申,素有心臟病,每年買舟到香港,就診於名醫陳伯壇先生。 先生用經方,藥量特重,如桂枝、生薑之屬動以兩計。 大鍋煎熬,藥味奇辣,而唐君服之,疾輒良已。 今冬心悸脈結代又發,師與炙甘草湯,服至三五劑,心悸愈,而脈結代漸稀,尚未能悉如健體。 蓋宿疾尚賴久劑也。 君又素便秘,服藥則易行,停藥則難行,甚須半小時之久,故師方用麻仁一兩之外,更加大黃三錢。 二診(十月二十三日) 二進炙甘草湯,胃納較增,惟口中燥而氣短,左脈結代漸減,右脈尚未盡和,仍宜前法加減。 加制軍者,因大便少也。   炙甘草(五錢) 川桂枝(四錢) 潞黨參(五錢) 阿膠珠(二錢) 大熟地(一兩) 大麻仁(一兩) 麥冬(四錢) 紫蘇葉(五錢) 天花粉(一兩) 生薑(三片) 紅棗(七枚) 制軍(三錢)

第五七案 炙甘草湯證(其三)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昔與章次公診廣益醫院庖丁某,病下利,脈結代,次公疏炙甘草湯去麻仁方與之。 當時鄭璞容會計之戚陳某適在旁,見曰:此古方也,安能療今病?次公忿與之爭。 僅服一劑,即利止脈和。 蓋病起已四十餘日,庸工延誤,遂至於此。 此次設無次公之明眼,則病者所受苦痛,不知伊于胡底也。 佐景按 本案與前案同例,惟一加麻仁,一去麻仁,均具深意,豈流俗庸工之所知哉?古方不能療今病,逼肖時醫口吻,第不知何所據而云然,何怪江南無正傷寒之論調猶盛於今日也。 黃鐘譭棄,瓦釜雷鳴,付之一嘆! 曹穎甫曰 玉器公司陸勳伯寓城隍廟引線弄,年逾六秩,患下利不止,日二三十行,脈來至止無定數。 玉器店王友竹介余往診。 余曰:高年結脈,病已殆矣。 因參仲聖之意,用附子理中合炙甘草湯,去麻仁,書方與之。 凡五劑,脈和利止,行動如常。 按古方之治病,在《傷寒》《金匱》中,仲師原示人加減之法,而加減之藥味,要不必出經方之外,如陰虧加人參而去芍藥,腹痛加芍藥而去黃芩,成例具在,不可誣也。 如予用此方,於本證相符者則用本方,因次公於下利者去麻仁,遂於大便不暢者重用麻仁,或竟加大黃;遇寒濕利則合附子理中;於臥寐不安者,加棗仁硃砂,要不過隨證用藥,絕無異人之處,仲景之法,固當如此也。 佐景又按 余用本方,無慮百數十次,未有不效者。 其證以心動悸為主。 若見脈結代,則其證為重,宜加重藥量。 否則,但覺頭眩者為輕,投之更效。 推其所以心動悸之理,血液不足故也,故其脈必細小異常。 婦女患此證之甚者。 且常影響及於經事。 動悸劇時,左心房處怦怦自躍,不能自已。 膽氣必較平時為虛,不勝意外之驚恐,亦不堪受重厲之叫呼,夜中或不能成寐,於是虛汗以出,此所謂陰虛不能斂陽是也。 及服本湯,則心血漸足。 動悸亦安,頭眩除,經事調,虛汗止。 脈象復,其功無窮。 蓋本方有七分陰藥,三分陽藥,陰藥為體,陽藥為用。 生地至少當用六錢,桂枝至少亦須錢半,方有效力。 若疑生地為厚膩,桂枝為大熱,因而不敢重用,斯不足與談經方矣。 余治驗過多,不暇盡數證引,姑簡述一二如下: 有盧氏婦經事淋漓不清,其夫憂之,慮成漏證,與本湯一劑,經即止,神即安。 有王氏婦足腫不良於行,每日下午三四時許,背脊痠痛,不可名狀,服本湯三劑,腫者退,而痛者除。 有馬姓女郎患失眠.又易怒,服此湯後,日間亦欲眠,不與人忤矣。 病家無識,以為服藥之後,何反神憊也?不知今日之多眠即所以代償前此之失眠(與病愈後之多食同例),迨償負既足(有償至旬日之久者),安用晝寢為?有沈姓教師,經西醫診斷,患心臟病,而治心臟病之特效藥尚未發明,戚然來問計。 余曰,君所需之特效藥早已發明,其發明之日至少在距今一千七百年以前,君特不自知耳!教師愕然,服本湯而心臟病除。 有吳姓老婦兩手臂筋攣,服本湯得屈伸自如。 夫經漏、足腫,脊楚、失眠、易怒、心病、筋攣,病象萬千,余何能一方而愈之?實告讀者,辯證之功也。 本湯證在男子多發於病後,在女子每見於平日。 但吾國婦女最喜諱疾忌醫,君如告之曰病,彼不信也。 試服湯而精神煥發,興趣倍增者,彼曰我前此體虛也。 果依此說,炙甘草湯能補虛,然則《傷寒》方又豈惟專治傷寒而已哉?柯氏謂《傷寒論》中多雜病方,信然。 神交邵子餐芝貽書教曰,本錄脈診一項似欠詳明。 余拜聆之下,無任感銘。 爰特添述本證脈象一二如下,以補前愆。 按本湯證脈象數者居多,甚在百至以上,遲者較少,甚在六十至以下。 服本湯之後,其數者將減緩,其緩者將增速,悉漸近於標準之數。 蓋過猶不及,本湯能削其過而益其不及,藥力偉矣。 又血虧甚者,其脈極不任按,即初按之下,覺其脈尚明朗可辨,約一分鐘後,其脈竟遁去不見,重按以覓之,依然無有。 至此,淺識之醫未有不疑慮叢生者。 但當釋其脈,稍待再切,於是其脈又至。 試問脈何以不任按,曰血少故也。 迨服本湯三五劑後,脈乃不遁,可以受按。 此皆親歷之事,絕非欺人之語。 依理,一人二手,其脈當同.然而事實上不爾,左右二脈每見參商。 脈理之難信,有如是者。 抑吾國同胞不甚講究健康,尤以婦女為甚。 試執一無病之人而切其脈,輒多病象,或至數不合,或洪細無度,以醫學之目光衡之,悉是病體,而同胞不自以為病。 一旦發熱臥床,病上加病,其病脈又加異象,幾至不可究詰,直有難以言語形容之者,即使勉事形容,而人亦難能瞭解者。 脈象之難言,又有如是者。 故拙按中言脈象略簡者,未嘗無苦衷於其間也。

第五八案 小建中湯證(其一 穎師醫案)

王(右) 腹痛,喜按,痛時自覺有寒氣自上下迫,脈虛弦,微惡寒,此為肝乘脾,小建中湯主之。   川桂枝(三錢) 大白芍(六錢) 生草(二錢) 生薑(五片) 大棗(十二枚) 飴糖(一兩) 佐景按 大論曰:「傷寒二三日,心中悸而煩者,小建中湯主之。 」又曰:「傷寒,陽脈澀,陰脈弦,法當腹中急痛,先與小建中湯。 」《要略》曰:「虛勞、裡急,悸,衄,腹中痛,夢失精,四肢痠疼,手足煩熱,咽乾,口燥,小建中湯主之。 」似未言有寒氣上自胸中下迫腹中之證,惟吾師以本湯治此寒氣下迫之證而兼腹痛者,其效如神。 推原藥理,有可得而言者,蓋芍藥能活靜脈之血故也。 詳言之,人體下身靜脈之血自下上行,以匯於大靜脈管,而返注於心臟。 意者本證靜脈管中必發生病變,有氣逆流下行,故痛。 須重用芍藥,以增靜脈迴流之力。 而消其病變.故病可愈。 昔吳兄凝軒患腹中痛,就醫久治不愈。 自檢方書,得小建中湯,樂其能治腹痛,即照錄原方,用白芍至六錢,桂枝至三錢。 自以為藥量僅及古人什之一,輕甚,且未用飴糖。 服後,腹中痛隨除,惟反覺其處若空洞無物,重按更適。 蓋其時腹中靜脈血向上迴流過盛,動脈血不及調劑,又無飴糖以資補充故也。 凝軒曾歷歷為吾言,可為明證。 學者可暫識此理,更與下卷奔豚各案合考之,自得貫通之樂。 今之醫者每不用飴糖,閒嘗與一藥鋪中之老夥友攀談,問其歷來所見方中,有用飴糖者乎?笑曰,未也,可見一斑。 先賢汪訒庵曰:「今人用小建中者,絕不用飴糖,失仲景遺意矣。 」然則近古已然,曷勝嘆息。 夫小建中湯之不用飴糖,猶桂枝湯之不用桂枝,有是理乎」?

第五九案 小建中湯證(其二 穎師醫案)

顧(右 十月二十六日) 產後,月事每四十日一行,飯後則心下脹痛,日來行經,腹及少腹俱痛,痛必大下,下後忽然中止,或至明日午後再痛,痛則經水又來,又中止,至明日卻又來又去,兩脈俱弦。 此為肝膽乘脾臟之虛,宜小建中加柴芩。   桂枝(三錢) 生白芍(五錢) 炙草(二錢) 軟柴胡(三錢) 酒芩(一錢) 臺烏藥(錢半) 生薑(五片) 紅棗(十二枚) 飴糖(三兩) 拙巢注 一劑痛止,經停,病家因連服二劑,全愈。 佐景按 余初疑本證當用溫經湯加楂、曲之屬,而吳兄凝軒則力贊本方之得。 師曰,大論云:「傷寒,陽脈澀,陰脈弦,法當腹中急痛,先與小建中湯,若不差者,小柴胡湯主之。 」我今不待其不差,先其時加柴、芩以治之,不亦可乎?況婦人經水之病,多屬柴胡主治,爾儕察諸云云。 翌日據報,病向愈矣。

第六○。 案 當歸建中湯證 (穎師醫案)

宗嫂 (十一月十七日) 月事將行,必先腹痛,脈左三部虛,此血虧也,宜當歸建中湯。   全當歸(四錢) 川桂枝(三錢) 赤白芍(各三錢) 生甘草(錢半) 生薑(三片) 紅棗(七枚) 飴糖(二兩,沖服) 佐景按 當歸建中湯,即桂枝湯加味也。 姑以本方為例,甘草之不足,故加飴糖;白芍之不足,故加赤芍;桂枝之不足,故加當歸。 《本經》表桂枝治上氣咳逆,表當歸治咳逆上氣,然則其差也僅矣。 我今用簡筆法,略發其義於此,而貽其詳畀讀者。

第六一案 黃耆建中湯證 (佐景醫案)

王女士 初診 經停九月,咳嗆四月,屢醫未效。 刻診脈象虛數,舌苔薄膩,每日上午盜汗淋漓,頭暈,心悸,胸悶,脅痛,腹痛喜按,食少喜嘔,夜寐不安,咳則並多涎沫。 證延已久,自屬纏綿。 擬先治其盜汗,得效再議。   川桂枝(一錢) 大白芍(二錢) 生甘草(八分) 生薑(一片) 紅棗(四枚) 粽子糖(四枚) 全當歸(二錢) 花龍骨(四錢,先煎) 煅牡蠣(四錢,先煎)  佐景按 觀本案所疏藥量之輕,案文之俗,一望而知非吾師之方矣。 病者王女士為友人介紹來診者,芳齡二八,待嫁閨中。 經停始於今春,迄今約九月矣。 詰其所以,答謂多進果品所致。 察其皮色無華,咳嗆不已,緩步上梯,竟亦喘息不止。 他狀悉如脈案所列,蓋流俗所謂乾血癆也。 曾歷訪中西名醫,遍求村野丹方,顧病勢與日俱增,末如之何焉。 余初按其脈,即覺細數特甚,按表計之,每分鐘得一百四十餘至,合常人之脈搏恰強二倍。 依舊說,此為木火刑金,凶象也。 依新說,肺病貧血甚者,脈管縮小故也,其預後多不良云云。 據述在家終日踡臥被中。 如是則惡寒稍瘥。 余何人斯,乃敢當此重證?相對之頃,實難下藥。 乃默思本證之癥結有三:經停不行,其一也;肺病而咳,其二也;腹痛惡寒而盜汗,其三也。 將用攻劑以通其經乎,則腹無癥瘕,如虛不受劫何?將用肺藥以止其咳乎,則癆菌方滋,如頑下易摧何?無已,姑治其腹痛惡寒而盜汗,用當歸建中湯合桂枝龍骨牡蠣法,疏極輕之量以與之。 粽子糖者,即飴糖所制,糖果店所售,較用飴糖為便捷,此吾師法也。 病家持此方箋以購藥,藥鋪中人又笑曰:糖可以為藥,此醫可謂幽默矣。 越三日,病者來復診,喜出望外,欣然告謝。 其詳請閱二診案。 二診 三進輕劑當歸建中湯加龍骨牡蠣,盜汗已除十之三四,腹痛大減,惡風已罷,胸中舒適,脈數由百四十次減為百二十次,由起伏不定轉為調勻有序,大便較暢,咳嗽亦較稀,頭暈心悸略瘥。 前方尚合,惟量究嫌輕。 今加重與之,俟盜汗悉除,續謀通經。   炙黃耆(三錢) 川桂枝(錢半) 肉桂心(二分) 炙甘草(錢半) 大白芍(三錢) 全當歸(四錢) 生薑(二片) 紅棗(八枚) 粽子糖(六枚) 龍骨(六錢,先煎) 牡蠣(八錢,先煎) 佐景按 病者曰:「吾初每夜稍稍動作,即覺喘息不勝,自服前方三小時後,喘息即定,雖略略行動,無損矣。 三服之後,恙乃大減。 向吾進飯半盅,今已加至一全盅矣。 」余初以為腹痛稍定,即為有功,不意咳嗽亦差,脈搏反減而調。 嗚呼!聖方之功偉矣。 又越三日,病者來三診,神色更爽於前,扶梯而上,已無甚喘急之狀。 詢之,答謂盜汗悉除,惡風已罷,日間喜起坐,不嗜臥矣。 飯量由一盅加至一盅有半。 而其最佳之象,則尤為脈數由百二十至減為百十有四至,咳嗽亦大稀,舌苔漸如常人。 余乃改用潤肺養陰寧咳化痰之劑,如象貝、杏仁、款冬、紫菀、麥冬、沙參之屬。 五劑竟無進退。 後有老醫詔余曰:子之棄建中而用貝杏者,誤也。 若是之證,當換箋不換方,雖服之百日,不厭其久也。 余謹志而謝之。 後此證變化如何,自在閱者諸君雅注之中,第以不在本證範圍,姑詳他案後。 於此有一重要問題之發生,不容擱置而勿論焉。 問題維何?即所謂陽虛虛勞、陰虛虛勞之辨是也。 後賢多謂古者民風樸素,惟勤勞是務,故其所患虛勞多屬陽虛虛勞,宜建中劑。 今者世風卑下,男女授受相親,故其所患虛勞,多屬陰虛虛勞,宜養陰劑。 二者誤用,禍如反掌云云。 而《蘭臺軌範》之說,則較為近理。 《軌範》曰:「古人所云虛勞,皆是純虛無陽之證,與近日之陰虛火旺、吐血咳嗽者正相反,誤治必斃。 今日吐血、咳嗽之病,乃血證,雖有似虛勞,其實非虛勞也。 」又曰:「小建中湯治陰寒陽衰之虛勞,正與陰虛火旺之病相反,庸醫誤用,害人甚多,此咽乾口燥,乃津液少,非有火也。 」又湯本氏云:「余往年誤認師論及諸家學說,用黃耆建中劑於肺結核,常招失敗。 當時學識尚淺,不知其故。 及讀《蘭臺軌範》諸書,乃始曉然。 懼後之人蹈余覆轍,故表而出之,蓋膠飴性大溫,有助長炎症之弊;芍藥之收斂,又有抑遏皮膚肺腸腎臟排泄機能之作用。 故誤用本方於肺結核時,一方面助長炎症,他方面阻止結核菌毒素之排泄,故令病勢增惡耳。 」 按以上諸家之說,誠足為吾人參考之資,請重以余淺薄之經驗衡之。 本案王女士所患之病,確為肺結核,使湯本氏之說而信,又安能六服輕劑建中湯而得大效耶?推求其得效之故何在,亦無非此肺結核者,適有建中湯之證耳。 使其無建中湯證,則其不效,當如湯本氏所期矣。 誠以結核之範圍至廣,結核之病期至久,其間變化萬端,豈某一方所能主治,又豈必無某一方所適治之證?故曰建中湯不得治肺結核,猶曰桂枝湯不能治太陽病(適為脈緊無汗之麻黃證),其失惟一。 至《軌範》所云陰虛火旺,吐血咳嗽,確為肺痿,為肺癰,為血證,要略自有正治。 請檢本書肺癰案所載,即可得其一隅。 其案內附記之曹夫人惡寒盜汗,與陽虛虛勞幾無以異。 然卒能以甘寒之藥愈之,其不混淆為一者,辨證之功也。 後人誤稱此等證亦曰虛勞,於是有陽虛虛勞、陰虛虛勞之辨。 實則古今人同有此所謂二種虛勞之證,後人既誤其名稱,復化其藥味,馴至古今判然,學者大惑。 負整理中醫之責者,又安可不揭其秘也哉? 曹穎甫曰 通俗醫界莫不知培土生金之說,然往往不能用之適當者,不通仲師之醫理故也。 夫陽浮陰弱則汗自出,汗常出則脾病,而肺亦病。 肺病則氣短矣,汗常出則惡風矣。 故桂枝湯本方原為扶脾陽作用,仲師不曰系在太陰乎?病積既久,脾陽益虛,肝膽之氣乘之,乃至胸脅腹中俱病,故加飴糖以補脾,飴糖者麥精所煎也。 但使脾陽既動,飲食入胃,自能暢適。 當歸黃耆亦補脾之藥也,加龍骨牡蠣,則《金匱》虛勞盜汗之方治也。 要而言之,不過是培土生金之用。 苟得其精理所在,幸無為群言所亂也。 佐景又按 本案拙見意謂肺癆病者確有時屬建中湯證,而譚次仲先生之卓識則更進一步,確定建中湯為治虛癆之主方,且闡述其義,無不與西醫學相吻合。 其言曰:「蓋治肺癆,近世尚未有特效藥。 最重要的對症療法為健胃與營養,以使體重增加,肺之局部症狀因而輕快之一法。 考《金匱·虛勞篇》,首立小建中湯。 本湯以桂枝、生薑為君,此即西藥中所謂芳香辛辣之健胃劑也。 方中配以飴糖,即西藥中之滋養品也。 三味均西醫所同備者。 而證以中醫之解釋,亦無絲毫違異焉。 陳修園云:建中者,建立其中氣也。 尤在涇云:治虛勞而必以建中者,何也?蓋中者,脾胃也(脾乃消化機關之胰,而非造血臟器之脾。 詳證拙著《中醫與科學》一書,書本此字俱誤)。 蓋虛勞不足,納穀者昌,故必立其中氣,中氣之立,必以建中也。 余謂古人以建中湯謂健胃劑,此非其明證歟?且桂枝之芳香,能緩解氣管支神經之痙攣,有排痰鎮咳之效,已於《痰飲篇》之苓桂朮甘湯開其端,所以仲景立小建中湯為治虛勞之主方也(但痰多者嫌其太甜,燥多者嫌其太熱,可用他藥代之,而師其健胃營養之法可也)。 其餘若發熱盜汗、失精夢交,則有二加龍牡湯及桂枝加龍牡湯,失眠則有酸棗仁湯,腰痛有腎氣丸,補虛有黃耆建中湯,此皆仲聖治虛勞之正法,俱載《金匱·虛勞篇》中。 考科學醫對肺結核之藥物療法,皆完全若合符節者焉。 」(錄《中西醫藥》二卷二期,譚著《論國醫非科學化則必亡及略舉科學整理之方法》)。 高瞻遠矚,彌足欽也!

第六二案芍藥甘草湯證(其一穎師醫案)

四嫂 (十一月十三日) 足遇多行走時則腫痛,而色紫,始則右足,繼乃痛及左足。 天寒不可向火,見火則痛劇。 故雖甚惡寒,必得耐冷。 然天氣過冷,則又痛。 眠睡至浹晨,而腫痛止,至夜則痛如故。 按歷節病足亦腫,但腫常不退,今有時退者,非歷節也。 惟痛甚時筋攣,先用芍藥甘草湯以舒筋。 赤白芍(各一兩) 生甘草(八錢)  拙巢注 二劑愈。

第六三案 芍藥甘草湯證(其二 佐景醫案)

老媽 (二月七日) 右足行步不良,此有瘀滯也,宜芍藥甘草湯以疏之。 京赤芍(八錢) 生甘草(四錢) 佐景按 摯友張君摯甫客居海上,雇有年老女傭一人,方來自原籍浙江黃岩,未越半月,而病已七日矣。 其病右足拘急,不能行,行則勉強以跟著地,足尖上向,如躄者然。 夜則呼痛達旦,闔家為之勿寐。 右足踝骨處又因乘輪擦傷,潰爛不能收口。 老媼早年嘗有所謂瘋氣之疾,纏綿三年方愈,自懼此番復發,後顧堪虞,嗒然若喪,哭求歸里。 摯甫憐之,亟來請診。 余細察之,右脛之皮色較左脛略青,乃疏上方。 方成,摯甫以為異,親為煎煮。 湯成。 老媼不肯服。 曰:服之無濟也,吾年前之恙略同於此,三年而後已,今安有一藥而瘥者?強而後進。 翌日復診,媼右足已能全部著地,惟潰爛處反覺疼痛。 余即就原方加生甘草二錢,使成六錢。 炙乳沒各八分,外用陽和膏及海浮散貼之。 又翌日訪之,老媼料理雜務,行走如健時。 及見余,歡顏可掬。 察之,右脛青色略減,潰處亦不痛矣。 摯甫率之,長揖共謝。 曰:君之方,誠神方也,值廉而功捷。 余遜辭曰:我不能受君謝,君當致謝於吾師,吾師嘗用此而得效也。 然吾師將亦曰,我不能受君謝,君當致謝於仲師。 仲師曰:作芍藥甘草湯與之,其腳即伸也。 摯甫略知醫,曰:有是哉!執此觀之,今人以本湯為小方,不屑一用之者,非也。 或姑信而用之,而藥量欠重,不效如故,致用而失望者,亦未達一間也。 然則究竟芍藥之功用為如何?吾友吳君凝軒曰:芍藥能活靜脈之血,故凡青筋暴露、皮肉攣急者,用之無不效。 善哉!一語破千古之奧謎,酸收云乎哉?若言酸收,余另有新說,已詳桂枝湯按中,雖未得為定論,要勝於俗說多多焉。 芍藥能令足部之靜脈血上行,使青筋隱退,步履如舊者,此芍藥甘草湯中芍藥之功也。 患桂枝湯證者服桂枝湯後,其動脈血既暢流於外,使無芍藥助之內返,豈非成表實裡虛之局,此桂枝湯中芍藥之功也。 雖有自下達上、自表返里之異,其屬於靜脈一也。 抑芍藥甘草湯不僅能治腳攣急,凡因跌打損傷,或睡眠姿勢不正,因而腰背有筋牽強者,本湯治之同效。 余親驗者屢,蓋其屬於靜脈瘀滯一也。 緣動脈之血由心臟放射干外,其力屬原動而強,故少阻塞。 靜脈之血由外內歸於心臟,其力近反動而較弱,故多遲滯。 遲滯甚者,名曰血痹,亦曰惡血。 故《本經》謂芍藥治血痹,《別錄》謂芍藥散惡血。 可知千百年前之古語,悉合千百年後之新說,誰謂古人之言陳腐乎? 曹穎甫曰 辛未之秋,予家筱云四弟婦來診,無他病,惟兩足痠疼拘急三年矣。 其子蔭衢問可治與否,予告以效否不可必,藥甚平穩,不妨姑試之。 乃為用赤白芍各一兩,生草八錢。 至第三日,蔭衢來告曰,服經兩劑,今已行步如常矣。 而佐景所用,效如桴鼓者乃又如此,此可為用經方者勸矣。 芍藥一味,李時珍《本草》所引諸家之說率以為酸寒。 歷來醫家以訛傳訛,甚有疑桂枝湯方中不應用芍藥。 予昔教授於石皮弄中醫專校,與馬嘉生等向藥房取赤白芍親嘗之。 白芍味甘微苦,赤芍則甚苦。 可見《本經》苦平之解甚為的當。 予謂苦者善泄,能通血絡之瘀,桂枝湯為解肌藥,肌腠為孫絡所聚,風襲肌理則血液凝閉而不宣,故必用芍藥以通之。 然予說但憑理想,今吳生凝軒乃有芍藥活靜脈之血一解,足證予言之不謬。 讀《傷寒淪》者可以釋然無疑矣。 佐景又按 以上自桂枝加龍骨牡蠣湯至當歸建中湯凡四證,皆從桂枝湯加減。 桂枝加龍骨牡蠣湯以盜汗失精為主,炙甘草湯以心動悸為主,小建中湯以腹中痛為主,當歸建中湯以婦人經產為主,黃耆建中湯以虛勞諸不足為主,皆大補之方。 余曾揭桂枝湯為補方之義於上卷,彼時讀者或不置信,今也能毋釋然?仲聖於桂枝湯之加減示範獨詳者,留他湯為後人作隅反,不徒省筆墨已也。 至芍藥甘草湯與桂枝甘草湯同為組成桂枝湯之母方,並表之以彰其功。

第六四案 大陷胸湯證(其一)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沈家灣陳姓孩年十四,獨生子也。 其母愛逾掌珠,一日忽得病,邀余出診。 脈洪大,大熱,口乾,自汗,右足不得伸屈。 病屬陽明,然口雖渴,終日不欲飲水,胸部如塞,按之似痛,不脹不硬,又類懸飲內痛。 大便五日未通。 上濕下燥,於此可見。 且太陽之濕內入胸膈,與陽明內熱同病。 不攻其濕痰,燥熱焉除?於是遂書大陷胸湯與之。 制甘遂(一錢五分) 大黃(三錢) 芒硝(二錢) 返寓後,心殊不安。 蓋以孩提嬌嫩之軀,而予猛烈銳利之劑,倘體不勝任,則咎將誰歸?且《傷寒論》中之大陷胸湯證,必心下痞鞕而自痛,其甚者,或有從心下至少腹鞕滿而痛不可近為定例。 今此證並未見痞鞕,不過悶極而塞,況又似小兒積滯之證,並非太陽早下失治所致。 事後追思,深悔孟浪。 至翌日黎明,即親往詢問。 據其母曰:服後大便暢通,燥屎與痰涎先後俱下,今已安適矣。 其餘諸恙,均各霍然。 乃復書一清熱之方以肅餘邪。 嗣後余屢用此方治愈胸膈有濕痰、腸胃有熱結之證,上下雙解,輒收奇效。 語云:膽欲大而心欲小,於是益信古人之不予欺也! 佐景按 讀者諸君閱此驚心駭目之醫案,至「深悔孟浪」一語,得毋提心吊膽、懼孩之殤乎?迨見乃母笑顏呈現眼前,又得毋轉憂為喜,樂人之樂乎?佐景以曲折文字,迷惑諸君心目,罪過罪過。 爰述本案之趣語一則,以為諸君解頤。 緣本案病者之父為一沙發洋椅店之主人。 初,孩病方劇,主人驚惶莫措,慌恐萬狀。 逆其意,若曰,誰能愈孩之病者,雖重酬不吝也。 故當吾師按脈之時,即自陳病愈之日,願獻精美之沙發一座以為壽。 次日疾瘳,而沙發杳然。 近世人情大抵如此,亦何怪乎此小小主人也,一笑! 佐景未從師前,曾遇一證。 病者為一肥婦,自謂不病則已,病則恆劇。 時當炎暑,初起,微惡風寒,胸悶,醫者予以解表祛暑之方,二劑而病增。 改就傷寒專家診治,予淡豆豉、黑山梔等藥。 三日病更劇,專家拒而勿治。 病家計無所出,乃問道於余。 細審病狀,胸中悶熱特甚,以西藥消炎膏塗其胸部,則熱氣騰騰上冒,如蒸籠然。 且苦咯痰不出,得少許,皆黏膩不堪,以二指引之,不斷如線。 大便不行,全身壯熱,口渴引飲,病殊棘手。 因思前醫既汗之不解,乃予大劑白虎以清之。 服後,成效渺然,胸中悶熱如故。 遂亟請更醫,投以化痰之劑,若枳實、竹茹、象貝、杏仁之屬,都為一方。 服竟,得寐片刻,醒則依然。 病家迫不得已,乃賚重金,敦延負時譽之名醫某。 醫至,持脈不二分鐘,輒詳言病狀,歷歷如繪,旁聽者咸驚為神。 於是展紙書案,洋洋大篇,積滿二箋,得數百言。 其大意曰:濕溫為病,汗之不解,清之不愈,僅可用辛平一法,以宣泄之。 倘發白㾦,則吉,否則危。 其方藥第一味,為枇杷葉三錢,去毛包煎,余如象貝、杏仁、蟬衣、絲瓜絡等,悉屬王道和平之品,量亦絕輕。 方成,其家人持以請教最初之醫,醫曰:診金幾何?曰:以稔友介紹故,減收十元零八角。 醫愕然持方者睹狀,驚問曰:藥不可服乎?醫曰:否,此方和平,任何人,任何時,服均無損。 於是病家遂與服。 服後效否,自在閱者明鑑之中,無庸贅陳。 然病家篤信名醫,名醫自為悉心調治。 果出白㾦,悉如預言,先後四十餘日,病乃漸瘥。 余深慚從前學植疏淺,及今追憶,此婦之疾,實大陷胸湯證也!觀其胸中苦悶之狀,如頑敵負固而守,恰無二致,不有勁旅,如甘遂硝黃等將軍者,安能披堅陷陣,而底於平哉?然則陷胸二字,其義亦深長矣。 《王孟英醫案》云:「陳赤堂令正患感,面赤不眠,煩躁譫語,口甘渴膩,溲澀而疼,顧聽泉多劑清解未應。 孟英切其脈,左弦洪而數,右滑而溢,胸次痞結,大解未行。 肝陽上浮,肺氣不降,痰熱阻痹,邪乃逗留。 與小陷胸湯,合溫膽雪羹,加旋薤投之,胸結漸開。 乃去半薤,而送當歸龍薈丸,譫語止且能眠,參以通幽湯,下其黑矢。 三次後,始進養陰和胃而全。 」陸士諤先生按云:「面赤不眠,煩躁譫語,口甘渴膩,溲澀而疼,脈左弦洪而數,右滑而溢,胸次痞結,大解未行,顯然邪熱熏灼,頑痰阻滯。 與小陷胸合溫膽雪羹加旋薤,破結舒氣化痰,實為吃緊之治。 當歸龍薈丸乃是錢氏方,當歸、龍膽草、山梔、川連、川柏、黃芩、大黃、蘆薈、青黛、木香、麝香專治肝輕實火者。 通幽湯則東垣方也,當歸身、升麻梢、桃仁、甘草、紅花、生熟地。 參其法者,吾意升麻熟地當必去也。 」以上名案名按相得益彰,與上述肥婦案之名醫用枇杷葉蟬衣者,實有霄壤之別。 然此案設逢吾師診治,其必用大陷胸湯無疑。 其奏效之捷,吾知必較小陷胸湯加味更勝一籌也。 嗚呼!當病勢險急之候,以一劑克奏膚功,此其所以為「疾醫」也! 細考本湯證,顯屬陽明,其由太陽傳來者居多,不必定由誤下所致。 蓋太陽發汗不暢,表證雖罷,而宿水積濁,留戀膈上,又加陽明之燥熱閉結於下,炎炎上熏,致濕濁凝為痰涎,欲吐不能,故胸悶特甚。 細考其完全見證,厥為發熱,不惡寒,但惡熱,面目赤,喉中有痰聲,痰黏而稠,苦咯之不出。 胸悶之外,甚者微痛,不欲飲,即飲而不多,脈大而實,大便三日以上未行,苔黃膩,不咳者多,其脅或痛或不痛。 故必用甘遂方能祛膈間之濁痰;必用硝黃方能除上炎之陽熱;若但用硝黃,不用甘遂,則濕濁上據,下熱得其掩護,將不肯去。 否則,徒以白虎清之,則釜底之薪火未除,熱無由減;徒以溫膽化之,則平淡之藥力嫌輕,痰無由化。 若汗之,則更不合,所謂清之下愈,汗之不解,於是轉為白㾦之變,而所謂濕溫之病成矣。 以上所論結胸之證,似猶為結胸之一式,若《傷寒論》所言結胸,其義更廣。 大論曰:「傷寒六七日,結胸熱實,脈沉而緊,心下痛,按之石鞕者,大陷胸湯主之。 」此結胸之以心下石鞕為主證者也。 又曰:「傷寒十餘日,熱結在裡,復往來寒熱者,與大柴胡湯;但結胸,無大熱者,此為水結在胸脅也,但頭微汗出者,大陷胸湯主之。 」此結胸之以胸脅水結為主證者也。 又曰:「太陽病,重發汗,而復下之,不大便五六日,舌上燥而渴,日晡所小有潮熱,從心下至少腹鞕滿而痛不可近者,大陷胸湯主之。 」此以少腹痛為主證者也。 若是諸式結胸,吾信本湯皆能療之,與五苓散之治水,能治水之壅在下焦者,亦能治水之壅及中焦者,更能治水之壅及上焦者,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大論本湯方下云:「右三味,以水六升,先煮大黃,取二升,去滓,內芒硝,煮一二沸,內甘遂未,溫服一升,得快利,止後服。 」至吾師之用本方,病者常將三藥同煎,不分先後,亦不用末,服後每致嘔吐痰誕,繼而腹中作痛,痛甚乃大便下,於是上下之邪交去,而病可愈。 竊按甘遂用末和服,其力十倍於同量煎服,吾師常用制甘遂錢半同煎,以治本證。 若改為末,量當大減,切要切要。 甘遂月良後之反應,互詳下卷懸飲案。 陸淵雷先生按云:「結胸既由誤下而得,復以大陷胸湯峻下。 舒弛遠既疑之,鐵樵先生亦謂大陷胸不可用。 太炎先生云:『結胸有惡涎,此有形之物,非徒無形之熱也。 非更以下救下,將何術哉?然江南浙西妄下者少,故結胸證不多見,而大陷胸湯之當否,亦無由目驗也。 吾昔在浙中,見某署攜有更夫。 其人河北人也,偶患中風,遽飲皮硝半碗,即大下,成結胸。 有揚州醫以大陷胸下之,病即良已,此絕無可疑者。 』」按以下救誤下,是猶將計就計,良工之謀,奚用疑為?故每讀醫書,輒佩太炎先生之偉論,非無因也。 先賢余聽鴻云:「泰興太平洲王姓婦,始而發熱不甚,脈來浮數,舌苔薄白,因其發熱,投以二陳、蘇葉等,其舌即紅而燥,改投川貝、桑葉等,其舌又白。 吾師蘭泉見其舌質易變,曰:此證大有變端,使其另請高朗。 王姓以為病無所苦,起居如常,諒無大患。 後延一屠姓醫診之,以為氣血兩虛,即服補中益氣兩三劑,愈服愈危,至六七劑,即奄奄一息,脈伏氣絕。 時正酷暑,已備入木。 吾師曰:王氏與吾世交,何忍袖手。 即往視之。 見病人仰臥正寢,梳頭換衣,備入木矣。 吾師偕余細視,面不變色,目睛上反,唇色尚紅,其形似未至死。 後將薄紙一張,蓋其口鼻,又不見鼓動。 氣息已絕,按脈亦絕。 吾師左右躊躇,曰:未有面色不變,手足尚溫而死者!後再按其足上太衝太谿,其脈尚存。 曰:未有見足脈尚存,而手脈已絕者!必另有別情,即將其衣解開,按其脘中,石硬而板重;力按之,見病人眉間皮肉微動,似有痛苦之狀。 吾師曰:得矣,此乃大結胸之證也!非水非痰,是補藥與熱邪摶結而成,醫書所未載也。 即書大黃一兩、芒硝三錢、厚朴三錢、枳實三錢、萊菔子一兩、瓜蔞皮一兩,先煎枳樸萊蔞,後納大黃濾汁,再納芒硝濾清。 將病人牙關挖開,用竹箸兩隻,插入齒中,將藥汁漸漸灌入,自午至戌,方盡一劑。 至四更時,病人已有氣息,至天明,稍能言語,忽覺腹中大痛。 吾師曰:病至少腹矣,當再服原方半劑。 腹大痛不堪,下燥矢三十餘枚,而痛即止。 後調以甘涼養胃。 」(錄《診餘集》)。 按此乃大陷胸證之變局,大陷胸湯之活用,神而明之,竟能起九死於一生,為醫者不當若是乎! 吾師自治本案用大陷胸湯得效,其後屢屢用之,率奏奇功。 余嘗親見師家一房客,母女三人患病相似,師疏大陷胸湯與之,令三人合飲,次日均瘳。 夫以此告人,人能信之乎? 信筆漫書,費紙已多。 誠以本湯乃仲聖救世之方,亦吾師獨得之秘。 是猶項籍劉邦鴻門之會,著要萬分,太史公雖欲簡筆記之,不可得也! 曹穎甫曰 太陽之傳陽明也,上濕而下燥。 燥熱上熏,上膈津液悉化黏痰。 承氣湯能除下燥,不能去上膈之痰。 故有按之不硬之結胸,惟大陷胸湯為能徹上下而除之。 原不定為誤下後救逆之方治也。 治病者亦觀其通焉可耳。 佐景又按 王季寅先生作《同是瀉藥》篇曰「民十八四月某日,狂風大作,余因事外出,當時冒風,腹中暴疼。 余夙有腹疼病,每遇發作,一吸阿芙蓉,其疼立止。 不料竟不見效,服當歸芍藥湯加生軍一劑,亦不應。 時已初更,疼忽加劇,家人勸延針醫。 余素拒針,未允所請。 至午夜,疼如刀絞,轉側床頭,號痛欲絕。 無何,乃飲自己小便一盅,始稍安。 已而復作,狀乃如前。 黎明家人已延醫至矣,遂針中脘,以及各穴,凡七針。 行針歷五小時,痛始止。 據該醫云,腹部堅硬如石,針雖止疼一時,而破堅開結,非藥不克奏功。 因擬順氣消導之方。 余不欲服,家人再三慫恿,勉進一劑,病不稍減。 翌日,家人仍欲延前醫。 余堅辭曰:余腹堅硬如石,決非順氣化痰所能奏效,惟大承氣或可見功,因自擬生軍三錢、枳實二錢、厚朴三錢、芒硝五分。 服後時許,下積物甚多,胸腹稍暢。 次日,胸腹仍覺滿悶硬疼,又進二劑,復下陳積數次。 元氣頓形不支,因改服六君子湯三劑。 後 元氣稍復,而胸腹滿疼仍自若也。 更服大承氣二劑,不惟疼痛絲毫未減,腹中滿硬如故,而精神衰憊,大有奄奄欲斃之勢。 因念攻既不任,補又不可,先攻後補,攻補兼施,其效猶復如此。 生命至是,蓋已絕望矣!談次,忽憶傷寒小結胸病,正在心下,按之始痛,大結胸則從心下至少腹硬滿,不待按,即痛不可近。 余之初病,即胸腹堅硬如石,號痛欲絕者,得毋類是?惟大結胸以大陷胸湯為主治,此湯之藥僅大黃、芒硝、甘遂三味。 硝黃余已頻服之矣。 其結果既如上述,加少許甘遂,即能卻病回生耶?興念及此,益旁皇無以自主。 既思病勢至此,不服藥即死,服之或可倖免,遂決計一試。 方用生軍二錢、芒硝五分、甘遂末一分。 藥既煎成,親友群相勸阻,餘力排眾議,一飲而盡。 服後,頗覺此藥與前大不相同,蓋前所服硝黃各劑,下咽即覺藥力直達少腹,以硝黃之性下行最速故也。 今服此藥,硝黃之力竟不下行,盤旋胸腹之間,一若尋病者然。 逾時,忽下黑色如棉油者碗許,頓覺胸中豁明,痛苦大減。 四五劑後,飲食倍進,精神煥發。 古人所謂用之得當,雖硝黃亦稱補劑者,於斯益信。 惟此湯與大承氣湯,只一二味出入,其主治與效力有天淵之別,經方神妙,竟有令人不可思議者矣!嗣又守服十餘劑,病已去十分之九,本可不藥而愈。 余狃於前服此湯,有利無弊,更服一劑,以竟全功。 詎藥甫下咽,頓覺心如掀,肺如搗,五臟鼎沸,痛苦不可名狀。 亟以潞參一兩、黃耆五錢、飴糖半茶杯,連服二劑始安。 余深奇同是瀉藥,初服硝黃,則元氣徒傷,繼加甘遂,則精神反形壯旺。 故詳述顛末,而為之記。 」(錄《醫界春秋》)。 細按本篇實有無上之價值。 何者?病人服醫者之藥,每不能詳言服後之變化,惟有醫者服自疏之藥,乃能體察周詳,言之有物。 觀王先生之言,「今服大陷胸後,硝黃之力竟不下行,盤旋胸腹之際,一若尋病者然。 」可謂一言發千古之秘,勝於後世注家之書,徒以空談為依歸者萬卷!此實驗之所以尚,而本錄之所由作也。 曹穎甫曰 藥不由於親試,縱憑思索理解,必有一間未達之處。 予昔服生附子,一身麻痹,至於洞泄穢濁之水,不能自禁,久乃沉沉睡去,比覺,而二十餘日之泄瀉竟爾霍然。 若夫大陷胸湯,予但知令上膈濕痰,並中下燥矢俱去耳,且甚不解下後之更用硝黃,今觀王君自記,始知硝黃與甘遂同煎,硝黃之性即與甘遂化合,而為攻治上膈濕痰之用,固不當失之毫釐也!

第六五案 大陷胸湯證(其二 穎師醫案)

袁茂榮 (六月十九日) 病延一月,不飢不食,小便多而黃,大便闕,但轉矢氣,脈形似和,臟無他病,下之當愈,上膈有濕痰,宜大陷胸湯。   生川軍(五錢,後入) 制甘遂(二錢,先煎) 元明粉(三錢,沖) 佐景按 有名袁茂榮者,南京人,年四十四,以賣面為業,其麵攤即設上海民國路方浜橋順泰當鋪前人行道旁。 體素健,今年六月間忽病,纏綿床第者達一月之久,更醫已屢,迄未得效。 胸悶異常,不能食,兩旬不得大便,一身肌肉盡削,神疲不能起床。 半月前,胯間又起跨馬疽,紅腫疼痛,不能轉側,至是有如千斤重量負系其間。 自問病篤,無可為已。 曰:有能與我峻劑劇藥者,雖死無怨也!史君惠甫與茂榮居相近,憐其遇,慨然邀師診。 師至,按脈察證,曰:此易耳。 不能食者,濕痰阻於上膈也;不大便者,燥矢結於大腸也。 濕痰阻於上者,我有甘遂以逐之;燥矢結於下者,我有硝黃以掃之。 一劑之後,大功可期,勿慮也。 故師徑用大陷胸湯如上載,但囑服初煎一次已足。 茂榮以經營為生,性甚敏悟,雖不明醫理,顧知此為劇藥,必難下咽。 因俟藥汁稍涼,閉目凝睫,滿欲一口而盡飲之。 但藥汁氣味過烈,勉啜二口,輒不能續進,余其小半而罷。 服後,嘔出濃痰,且覺藥力直趨腹部,振盪有聲,腹痛隨作,欲大便者三四次。 卒無所下。 至夜三鼓,腹痛更劇,乃下燥矢五六枚,隨以溏糞。 據云矢糞積於紙製香菸匣中,滿二匣。 予嘗詰之曰:何不用便桶耶?曰:際此衰疲之時,尚有何能力起床耶?況家無長物,故權假煙匣作便桶耳。 予為之筦爾。 翌早,茂榮一覺醒來,方入妙境。 向之胸悶如窒者,今則漸趨清明;昨之腹痛如絞者,今則忽轉敉平。 而胯間之疽亦崩潰而膿出,重痛大除,蓋內證愈而外疽無所附麗也。 於是思食,能進粥一碗,喜悅之情無以復加,蓋其與粥飯絕緣者,已一月有餘,不意得重逢時也。 後潰疽由西醫調治十日,即告收功,不勞吾師之再診矣。 茂榮性情誠懇,而言語滑稽,予與惠甫崇景曾共訪之,故知其病情稔。 讀者有暇,亦大可一往晤之,彼必供君以研究之資料,而解君之疑團。 且彼所售炒麵,香脆可口,亦大堪一嚼云。 夫大陷胸湯號稱峻劑,世人罕用之,抑亦罕聞之,而吾師則能運之若反掌,抑亦何哉?曰:此乃四十年臨診之功,非初學者所可得而幾也。 苟強求之,非惟畫虎不成,類犬貽譏,而人命之責實重也。 予嘗謂仲聖方之分類,若以其峻否別之,當作為三大類。 第一類為和平方,補正而可去邪者也。 姑舉十方以為例:則桂枝湯、白虎湯、小柴胡湯、理中湯、小建中湯、炙甘草湯、吳茱萸湯、小青龍湯、五苓散、當歸芍藥散等是。 若是諸湯證,遇之屢,而辨之易,故易中而無傷。 第二類為次峻方,去邪而不傷正者也。 並舉十方以為例:則麻黃湯、大承氣湯、大柴胡湯、四逆湯、麻黃附子細辛湯、大建中湯、大黃牡丹皮湯、桃核承氣湯、葛根芩連湯、麻杏甘石湯等是。 若是諸湯證亦遇屢而辨易,但當審慎以出之,為其不中則傷正也。 第三類乃為峻方,是以救逆為急,未免傷正者也。 舉例以明之:則大陷胸湯、十棗湯、三物白散、瓜蒂散、烏頭湯、皂莢丸、葶藶大棗瀉肺湯、甘草半夏湯、甘草粉蜜湯、抵當湯等是。 若是諸湯證,遇之較鮮,而辨之難確。 用之而中,已有傷正之虞,不中,即有壞病之變,可不畏哉?佐景侍師數載,苦心鑽研,於第一類和平方幸能施用自如,綽有餘裕;於第二類次峻方則必出之以審慎,亦每能如響斯應;獨於第三類峻方,猶不敢曰能用。 即遇的證,亦必請吾師重診,方敢下藥。 此乃治醫者必經之途徑,不必諱飾。 是故醫士有能用第一類方,而不能用第二類、第三類方者,有能用第一類第二類方,而不能用第三類方者,未聞有能用第三類方,而不能用第一類第二類方者也。 然則今有初學醫者焉,毫無用方經驗,見本案大陷胸湯證,驚其神而識其效,越日,偶遇一證,與本證相似,乃遽投以重劑大陷胸湯,可乎?頃之,病者變證矣,或號痛而呼天,或大吐而劇下,觀其神形,去死非遠。 爾時醫者在側,既已目眩心驚,未免手忙腳亂。 將佯作鎮定,空言以慰藉乎?將臨渴掘井,翻書以覓方乎?抑將額汗涔涔,抱頭而鼠竄乎?吾知其均未可也。 嘻,是故治醫之道,法當循序而漸進,切勿躐等以求功。 多下一分苦工夫,方增一分真本事。 閱者能體斯旨,方為善讀吾書。 若有人焉,平素過習平淡輕劑,視余所謂第一類和平方,即以為天下第一流峻藥,畏而卻走者,則非我之徒,不足與言大道也。 曹穎甫曰 世人讀仲景書,但知太陽誤下成結胸,乃有大陷胸湯證,而不知未經誤下,實亦有結胸一證,而宜大陷胸湯者。 夫傷寒六七日,熱實,脈沉緊,心下痛,按之石鞕;及傷寒十餘日,熱結在裡,無大熱,此為水結在胸脅。 二條皆示人以未經誤下之結胸,讀者自不察耳。 予謂太陽傳陽明之候,上濕而下燥,苟腸中燥火太重,上膈津液化為黏痰,結胸之病根已具,原不待按之石鞕,然後定為結胸證。 即水結在胸脅,胸中但見痞悶,而不覺痛者,何嘗非結胸證也?此方予十年來驗案甚多,一時不能追憶,暇時當檢出之,以供快覽。

第六六案 桃核承氣湯證(其一 穎師醫案)

羅夫人 (七月二十三日) 腹滿脹,轉矢氣則稍平,夜不安寐。 大便行,則血隨之而下。 以證狀論,有似脾虛不能統血。 然大便鞕,則決非脾臟之虛,以脾虛者便必溏也。 脈弦,宜桃仁承氣湯。   桃仁泥(三錢) 生川軍(二錢,後下) 川桂枝(三錢) 生草(一錢) 芒硝(錢半,沖) 佐景按 病者服二劑後,大便暢而血止矣。 大論曰:「太陽病不解,熱結膀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 其外不解者,尚未可攻,當先解其外。 外解已,但少腹急結者,乃可攻之,宜桃核承氣湯。 」本條即後人所據,指本湯為太陽府病蓄血之方治也。 蓋膀胱為太陽之府,本條之首見「太陽病」三字,條文又在《太陽篇》中,有此三證,得毋可信?佐景下愚,願闢其非。 本條條文諸本稍有出入:原注曰:「後云解外宜桂枝湯。 」《玉函》「自」上有「必」字,「愈」上有「即」字。 成氏本「解」下無「其」字。 脈經「其外」下有「屬桂枝湯證」五字,千金翼同。 竊意凡此種種出入,皆無關大要。 惟條中「膀胱」二字,諸本無異,竊引為大疑。 今試先問蓄血證之小便如何?按桃核承氣湯條未言,但抵當湯丸三條則已三複言之,曰:「以熱在下焦,少腹當鞕滿,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 」又曰:「少腹鞕,小便不利者,為無血也。 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者,血證諦也。 」又曰:「少腹滿,應小便不利,今反利者,為有血也。 」然則蓄血證之小便利也。 夫小便從膀胱出,今小便既利,彼膀胱何病之有?反是,凡膀胱熱者,其小便必不利,甚或刺痛,宜豬苓、五苓之屬,此為任人所知。 然則以蓄血證言,膀胱實無熱結,而膀胱二字之誤,人每熟視不覺者,蓋習非成是故耳。 膀胱二字既誤,反不若「下焦」二字為妥。 下焦,猶言少腹之裡也,其義雖太渾涵,假之為代名可也。 學者欲知其真切病所,余今尚無辭以答,惟與其謂病所屬膀胱,無寧謂屬大腸與子宮。 蓋考諸實例,女子之瘀血有從前陰下者,有從大便下者,男子則悉從大便下。 桃核承氣湯煎服法中,又曰「當微利,」亦可以為證。 抑謂病所在大腸與子宮,猶未盡妥,未竟之義,姑留待高明發之。 而熱結不在膀胱,要可斷言。 後人乃欲依此「膀胱」二字,附會《內經》經絡以立說,是猶建塔於沙,其可穩乎?又大論《厥陰篇》曰:「病者手足厥冷,言我不結胸。 『小腹』滿,按之痛者,此冷結在『膀胱』關元也。 」知「膀胱」二字原用以代小腹之裡,不可過於拘呆,否則,膀胱既屬太陽,又何能再屬厥陰乎? 余今解釋桃核承氣湯條文,可見文冠以「太陽病」三字者,湯不必限於太陽方也。 本條之意若曰:「有人患太陽病,或延不醫治,或醫不如法,以致太陽病不解。 同時其人又作他病,即熱結於下焦少腹之裡,發為動作如狂。 設其人正氣旺盛,自能逐下瘀血,如是,血自下者其病得愈。 設其人正氣不旺,無力逐邪者,當用藥以攻之。 但此時如其外太陽病依然未解,尚未可攻,當先解外。 外解已,但少腹急結者,乃可用桃核承氣湯攻之。 」蓋「外不解尚未可攻」云者,謂「太陽未罷,尚未可用陽明攻法」也。 「外解已,但少腹急結者,乃可攻之」云者,謂「太陽已罷,但存陽明急結,乃可用硝黃攻下」也。 夫「解外宜桂枝湯,」人知桂枝湯為太陽方,「攻之宜桃核承氣湯,」人何不知桃核承氣湯為陽明方?故本條全文可謂是「從太陽說到陽明」。 奈何前人但見「太陽病」之冠辭,遂不見陽明病之方治耶?至於本條列在《太陽篇》中,不妨指本湯為太陽方,又何值一駁?緣仲聖之走筆若游龍,又豈淺學者所可想像而及之哉! 本湯中有桂枝一味。 又是前人誤解之源,曰:桂枝所以解太陽之表者也。 不知桂枝湯中之桂枝功在解表,桃核承氣湯中之桂枝功在助下。 一藥二用,有說在乎?曰:我前不云乎,桂枝能活動脈之血者也。 動脈之血,自里達表,桂枝助之,可以作汗解表,此桂枝湯中桂枝之功也。 動脈之血自心臟出,分作上行下行,然上行者少,下行者多,少腹之熱結血瘀,又遠居心臟之下,使不有桂枝以助動脈之血下行,瘀何由去?此桃核承氣湯中桂枝之功也。 夫桂枝為血分藥,桃核承氣湯證為血分病,以血分藥治血分病,何疑之有?其不關太陽事也明矣! 曹穎甫曰 胞中蓄血部位,即在膀胱兩角。 昔年在紅十字會,有男子少腹脹痛,用桃核承氣下後,雖未徹底,而少腹漸軟。 然瘀血則由大便出,將毋服此湯後,胞中瘀血亦能被吸上行,使從大便出耶?太陽病三字,原不可泥,在《太陽篇》中,要不過辨其為蓄水否耳,此其所以當從小便有無為辨也。

第六七案 桃核承氣湯證(其二)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住毛家衖鴻興里門人沈石頑之妹,年未二十,體頗羸弱。 一日出外市物,驟受驚嚇,歸即發狂,逢人亂毆,力大無窮。 石頑亦被擊傷腰部,因不能起。 數日後,乃邀余診。 病已七八日矣,狂仍如故。 石頑扶傷出見。 問之,方知病者經事二月未行。 遂乘睡入室診察,脈沉緊,少腹似脹。 因出謂石頑曰:此蓄血證也,下之可愈。 遂疏桃核承氣湯與之。   桃仁(一兩) 生軍(五錢) 芒硝(二錢) 炙甘草(二錢) 桂枝(二錢) 枳實(三錢) 翌日問之,知服後下黑血甚多,狂止,體亦不疲,且能啜粥,見人羞避不出。 乃書一善後之方與之,不復再診。 佐景按 狂止體不疲者,以病者體弱不甚,而藥復適中病也。 即使病者體氣過虛,或藥量過劑,致下後疲憊者,不妨用補劑以調之。 病家至此,慎勿驚惶,反令醫者不克竟其技也。

第六八案 桃核承氣湯證(其三 佐景醫案)

曹(右 住林蔭路) 初診(十月二十二日) 經事六七月不來,鼻衄時作,腹中有塊,卻不拒按,所以然者,鼻衄宣泄於上故也。 闕上痛,周身骨節烘熱而咳,此病欲作乾血,以其體實,宜桃核承氣湯加味,上者下之也。 川桂枝(二錢) 制川軍(三錢) 枳實(二錢) 桃仁泥(四錢)生甘草(錢半) 牛膝(二錢) 全當歸(二錢) 大白芍(二錢) 佐景按 桃核承氣湯亦余所慣用而得效之方也。 廣益中醫院中,每多藜藿之婦女,經停腹痛而乞診。 其甚者更見鼻衄或吐血,所謂倒經是也。 余苟察其非孕,悉以本方加減投之,必下黑汙之物而愈,本案特其一例耳。 曹右約三十餘歲,面目黧黑,一望而知為勞苦之婦人也。 婦訴其苦,備如案述。 乾咳不得痰,其塊在少腹之左,久據不移,腹中痛,卻喜按。 假令腹中有塊而拒按,此為本湯的證,絕無可疑者。 今卻喜按,則本湯之中否,實須細考。 余以其鼻衄之宣泄為亡血家,法當導之使下,乃徑與本方,蓋處方之前,未嘗不躊躇審顧也! 二診(十月二十三日) 骨節烘熱已減,咳嗽亦除,癥塊已能移動,不如向之佔據一方矣。 服藥半日,見效如此,非經方孰能致之?  川桂枝(三錢) 枳實(三錢) 當歸(三錢) 制川軍(四錢) 牛膝(三錢) 白芍(三錢) 桃仁(四錢) 甘草(三錢) 佐景按 服藥半日云者,蓋婦於昨日下午五時服藥,迄今日下午五時,方為一日,而今日上午九時婦即來二診故也。 婦謂其塊自原處略向上中方向移動,大便暢而未察其色。 咳與烘熱均減,而夜寐以安。 夫不治其咳而咳差,不治其骨蒸而骨蒸減者,何也?所謂治病必求其本,今主病去,而客病隨除也。 三日,婦未來。 四日,續來,曰:服二診方後,飯量增,體隨舒快,其塊更向上中方向移動,漸在腹之中道矣。 余曰:若是甚佳,中道猶通衢,其塊易下矣。 曰:昨以便故,丐他醫施診,顧服藥後,今日反覺不舒,塊亦不動。 閱其案,曰:「經閉,腹中痞塊,日晡潮熱,宿瘀內阻,胞脈不利,宜祛瘀為治。 」藥為桃仁泥六錢,花檳榔三錢,兩頭尖二錢,大白芍三錢,青、陳皮各錢半,川桂枝一錢,醋炒三稜、莪朮各三錢,紫丹參二錢,澤蘭葉三錢。 余曰:案甚佳,方亦合,量又不輕,安得無效?婦堅請疏方。 余曰:服二診之方可矣,安用多事為?五日,婦竟不復來。 閱者將虞其殆乎?余則敢必其向愈。 或者塊下之後,稍稍倦憊,休養一二日,轉輒健步如飛,勞人草草,不遑謝先生矣。 閱者博雅,能信吾言乎? 顧本湯之用,必以病者之體實為前提,假令其人體虛,粗率投之,將得不償失,而貽後悔。 閱者請檢本卷第六一案黃耆建中湯一案,容續陳其經過。 其案病者王女士自服治肺之藥乏效,堅請設法根治。 余曰:根在乾血,當下之。 姑試以最輕之量,計桃仁泥二錢,制川軍一錢半,元明粉錢半(分二次沖),加其他和平扶正之品。 二劑後,果下黑如河泥之物。 依理,此為病根之拔,正為佳兆。 然而病者因是不能起床,胃納轉呆,精神又頹。 雖云可用補益之藥以善其後,然而病家恐懼,醫更難於措手。 所謂得不償失者是也,閱者鑑之。 曹穎甫曰 桃核承氣作用正在能攻下耳。 二診後他醫所立方治攻而不下,安能奏效?時醫畏大黃若蛇蠍,真是不治之痼疾。 若王女士既下如汙泥之惡物,病根已拔,雖胃呆神倦,不妨再用小建中以調之。 即不服藥,亦斷不至死,可以片言決也! 佐景又按 陸自量先生作《桃核承氣湯之治驗》篇云:「張姓之女,年方二九,患病匝月,仍未少差。 延余診治,證得形瘦色白,神識雖清,兩耳失聰,入夜則神昏譫語,日間則其狀若失。 如此見象,蓋已旬日。 盜汗自汗,日夜無間,舌無苔。 余以 陽虛證治,處以附子、桂枝、龍骨、牡蠣、芍藥等。 明日復診,病無進退,惟自汗較少。 病家反加責難,蓋欲病迅愈,人同此心。 思至此,不禁嘆為醫之難矣。 是時實無詞應付,惟有敷衍主義聊以為慰。 繼而轉輾思維,難得病之真諦。 籌思再三,乃悟得熱結膀胱,始有此種見證。 因此目的吃緊於腹診,且念醫生以愈病為天職,設存瓜李之嫌,實有阻我學術之進步。 結果,診得腹腔軟癟,在少腹部分,得有堅硬之物質,隆然若塊石,同時病者亦訴痛,乃認定為熱結膀胱、少腹急結之腹證。 並詢得旬日前病盛之際,曾患便血,為某名醫所治愈。 其蓄血之證益形露骨。 乃毅然處以桃核承氣湯加龍骨、牡蠣、白芍、茯苓,令服二劑。 此後遂未往診,久久沉音,心自惴測,幾疑此人已不食人間煙人矣。 後得鄰人謂:現已起床照鏡,開窗看菊。 此昔年九秋事也。 後又邀余謂新患咯吐紫血,精神尚未恢復,想系蓄血未淨,反動上衝使然也。 再與前方去芒硝,入泡薑、三七,漸次向愈。 余以為該病之便血時,正是熱結膀胱,血自下,下者愈之良好機會。 無奈某醫不察,反加堵塞,而反多此一番手續。 然則病家亦未嘗不歡迎也,病人苦極已,一嘆!」(錄《蘇州國醫雜誌》。 陸先生見理透徹,立言平正,堪作病家之明鏡。 )

第六九案 抵當湯證(其一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余嘗診一周姓少女,住小南門,年約十八九,經事三月未行,面色萎黃,少腹微脹,證似乾血勞初起。 因囑其吞服大黃䗪蟲丸,每服三錢,日三次,盡月可愈。 自是之後,遂不復來,意其差矣。 越三月,忽一 中年婦人扶一女子來請醫。 顧視此女,面頰以下幾瘦不成人,背駝腹脹,兩手自按,呻吟不絕。 余怪而問之:病已至此,何不早治?婦泣而告曰:此吾女也,三月之前,曾就診於先生,先生令服丸藥,今腹脹加,四肢日削,背骨突出,經仍不行,故再求診!余聞而駭然,深悔前藥之誤。 然病已奄奄,尤不能不一盡心力,第察其情狀,皮骨僅存,少腹脹硬,重按痛益甚。 此瘀積內結,不攻其瘀,病焉能除?又慮其元氣已傷,恐不勝攻,思先補之。 然補能戀邪,尤為不可。 於是決以抵當湯予之。 虻蟲(一錢) 水蛭(一錢) 大黃(五錢) 桃仁(五十粒) 明日母女復偕來,知女下黑瘀甚多,脹減痛平。 惟脈虛甚,不宜再下,乃以生地、黃耆、當歸、潞黨、川芎、白芍、陳皮、茺蔚子,活血行氣,導其瘀積。 一劑之後,遂不復來。 後六年,值於途,已生子,年四五歲矣。 佐景按 丸藥之效否,與其原料之是否道地,修合之是否如法,儲藏之是否妥善,在在有關,故服大黃䗪蟲丸而未效者,不能即謂此丸竟無用也。 蜀渝鄒趾痕老醫士曰:「虻蟲、水蛭二物為仲聖書中起沉疴愈大病最有大力之神藥。 然而自仲景迄今一千七百餘年,歷年久,聖道失傳,而今竟無人能用此藥。 遂使一切瘀血入於血室之發狂腹硬證,及瘀血入於血室結成堅硬大塊之乾血癆病,可生而不得生者,不知凡幾,曷勝浩嘆!何以知無人能用此藥,趾痕在四川重慶多年,目睹重慶藥鋪不辦虻蛭。 愚遇須用此二物之病,必特派人到四鄉農村尋求之。 民國十七年,為三小兒再舉在北平臥病於德國醫院,因自四川來平,見北平藥鋪皆有二物,知北平之醫能用二物,誠堪佩也。 及愚用二物時,往往無效。 愚乃注意考察,乃知藥鋪所售之虻蟲非牛虻,乃屎虻尿虻耳;所用之水蛭非鑽腳蛭,乃不吮血之長蛭大蛭耳。 推原其故,皆由採辦二物之人未聞醫生說明二物分別之法,以為無須分別,只要是蛭蟲、水蛭,便可充數。 不知虻蟲必用牛虻,屎虻尿虻無用;水蛭必用鑽腳蛭,不鑽腳之長蛭大蛭無用。 此二物生於夏秋暑熱強烈之時,採二物者當在炎暑肆威時,專人到四鄉採之。 採牛虻於畜牛家之牛房中,此中吮血之虻飛翔成群,虻聲聒耳,虻嘴有吸血之針專噆牛膚之血,其針刺入牛膚,能令牛不勝痛,跳躍鳴嚎者良。 去其翅足,微火烤乾,藏於高燥之處,可以久藏不壞。 採鑽腳蛭於有蛭之水田或水池中,其中水蛭千百成群,蠕動蜎蠉,浮沉跳躍於水中。 採蛭之人以腳入水中,則未滿一寸長之水蛭爬滿於腳脛之上,皆鑽腳蛭也。 從腳脛上抹下,微火烤乾,藏於高燥之處,可免腐壞。 凡水蛭能爬腳者皆能吮血,若長二三寸之水蛭,皆不爬腳,不吮血,故不得為鑽腳蛭也。 此物在四川,俗名螞蟥,因此物兩頭有嘴,其爬上腳脛時,兩頭鑽入肉中,有似兩頭有鋒之鐵釘,故稱此釘為螞蟥絆。 在北平,俗名水鱉;在山海關,俗名肉鑽子。 愚以其名多易淆,故以鑽腳蛭一其名,以免與不鑽腳之水蛭混淆,乃可見諸實功。 俗醫不知虻蛭之善惡,竟敢糊塗輕用,見有診治單上用虻蟲二分、水蛭一分者,謬之甚矣。 不知此二物不用則已,用則只計個數,不以兩錢分釐計也。 愚每用牛虻二十個;用鑽腳蛭亦必二十個;用牛虻三十個,用鑽腳蛭亦必三十個。 其個數必相等,不得參差也。 所以必用相等之個數者,因要用此二物合力以攻一個堅硬之瘀塊。 ……使破為細碎砂粒。 若夫用二十個或用三十個者,則視其瘀塊之大小堅柔而決定也。 若夫用其大毒以成功,而又能避其猛峻而無害者,則在乎良醫辨證精明,臨險不惑,見可而進,知難而退,進退適宜之運籌也。 良醫善用,故能起沉疴,愈大病,粗工無學無識,冒昧從事,不惟無益,而反害之,於是相戒以不可用,久而不用,用法失傳,辨別採藥之法亦失傳,遂使起死回生有大力之神藥,擱於無用之地,詎非大可惜哉!今余作《聖方治驗錄》二卷將脫稿,第一卷追錄愚在重慶治愈之病,載有用虻蛭治愈劉玉成婦乾血癆瘵之奇驗;第二卷紀錄悀š在北平用虻蛭治愈岳項氏腹癥腿寒二十年不受孕,今忽受孕之奇驗……」(錄《聖方治驗錄》)。 經驗之言至足欽仰。 今海上藥鋪間有備虻蟲者,辨之確係牛虻,非屎虻尿虻。 但水蛭一味,則鮮有備之者。 蓋醫家藥商同視此為禁品,不敢以之列方,不敢以之售人。 積習不返,良藥坐湮,為可惜也。

第七○。 案 抵當湯證(其二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蓄血一證,見於女子者夥矣,男子患者甚鮮。 某年,余診一紅十會某姓男子,少腹脹痛,小便清長,且目不識物。 論證確為蓄血,而心竊疑之。 乃姑投以桃核承氣湯,服後片時,即下黑糞,而病證如故。 再投二劑,加重其量,病又依然,心更驚奇。 因思此證若非蓄血,服下藥三劑,亦宜變成壞病。 若果屬是證,何以不見少差,此必藥輕病重之故也。 時門人章次公在側,曰:與抵當丸何如?余曰:考其證,非輕劑可瘳,乃決以抵當湯下之。 服後,黑糞挾宿血齊下。 更進一劑,病者即能伏榻靜臥,腹脹平,痛亦安。 知藥已中病,仍以 前方減輕其量,計虻蟲二錢、水蛭錢半、桃仁五錢、川軍五錢。 後復減至虻蟲、水蛭各四分,桃仁、川軍各錢半。 由章次公調理而愈。 後更詢諸病者,蓋嘗因勞力負重,致血凝而結成蓄血證也。

第七一案 抵當湯證(其三 穎師親撰)

師曰 丁卯新秋,無錫華宗海之母經停十月,腹不甚大而脹。 始由丁醫用疏氣行血藥,即不覺脹滿。 飲食如常人。 經西醫考驗,則謂腹中有胎,為腐敗之物壓住,不得長大,欲攻而去之,勢必傷胎。 宗海邀余赴錫診之,脈澀不滑,不類妊娠。 當晚與丁醫商進桃核承氣湯,晨起下白物如膠痰。 更進抵當湯,下白物更多。 脹滿悉除,而腹忽大。 月餘,生一女,母子俱安。 孫子云:置之死地而後生,亶其然乎? 曹穎甫曰 《金匱·妊娠篇》:「宿有癥病,當下其癥,桂枝茯苓丸主之。 」方中丹皮、桃仁、芍藥極破血攻瘀之能事。 丹皮、桃仁為大黃牡丹湯治腸癰之峻藥,芍藥為癰毒通絡之必要,今人之治外證用京赤芍,其明驗也。 桂枝合芍藥能扶統血之脾陽,而疏其瘀結。 觀太陽病用桂芍解肌,非以脾主肌肉乎;用茯苓者,要不過去濕和脾耳。 然方治平近,遠不如桃核承氣抵當丸之有力。 然當時非經西醫之考驗,及丁醫用破血藥之有效,亦斷然不敢用此。 而竟以此奏效,其亦「有故無殞,亦無殞也」之義乎? 佐景按 余前表桃核承氣湯為陽明攻下之方矣,若抵當湯比前湯更進一步,自亦為陽明之方。 蓋前湯治血之新瘀者,本湯治 血之久瘀者。 故二者見證顯分輕重。 彼曰「小腹急結」,此曰「少腹鞕滿」,「鞕滿」原較「急結」為重。 彼曰「如狂」,此曰「發狂」,「發狂」原較「如狂」為重。 彼有「血自下」者,此則須下其血乃愈,較血能自下者為重。 彼不曰脈,當在浮而數之例,此曰「脈微而沉」,原較前為重。 彼用植物性藥,此用動物性藥,動物性藥之功原較植物性藥為烈。 此皆其彰明較著者也。 本湯條文曰:「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脈微而沉,反不結胸,其人發狂者,以熱在下焦,少腹當鞕滿.小便自利,下血乃愈。 所以然者,以太陽隨經瘀熱在裡故也,抵當湯主之。 」試以此與桃核承氣湯條文同讀,當得一新義,有為前人所未及者。 蓋二條均屬太陽陽明同病,惟前條先治太陽,後治陽明,為經。 本條先治陽明,後治太陽,為權。 所以有經權之分者,以血證有緩急之異也。 前條血證不過急結如狂而已,故雖屬陽明病,猶當先治太陽。 本條血證已至鞕滿發狂,甚或擊人上屋,其候已急,故暫舍太陽,先治陽明,正符「急當救里」之例。 大論曰:「本發汗而復下之,此為逆也;若先發汗,治不為逆。 本先下之,而反汗之,為逆;若先下之,治不為逆。 」此即桃核承氣湯及抵當湯二條之提綱也。 汪琥注曰:「大約治傷寒之法,表證急者,即宜汗;里證急者,即宜下,不可拘拘於先汗而後下也。 汗下得宜,治不為逆。 」何其明澈允當也! 由是觀之,仲聖假桃核承氣湯及抵當湯二條,示人以太陽、陽明經權之治,同時引出陽明之方,實無疑義。 在仲聖當日臨床,原有此種實例,但吾人居今日而讀大論,卻不可固執此例,以為用二方之法門。 使其過於膠執,恐二方將永無可用之時,而患二方證者反永不得主治之方,寧不可哀乎?讀者試察本卷二方各案,其有太陽病者乎?無有也,斯可知二方實專屬陽明無疑矣。 竊以太陽經府之說盛行,賢者不發其非,而反惑焉用,是不殫辭費而辨之。

第七二案 抵當丸證(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常熟鹿苑錢欽伯之妻,經停九月,腹中有塊攻痛,自知非孕。 醫予三稜、莪朮多劑,未應。 當延陳葆厚先生診。 先生曰:三稜、莪朮僅能治血結之初起者,及其己結,則力不勝矣。 吾有藥能治之。 顧藥有反響,受者幸勿罵我也。 主人諾。 當予抵當丸三錢,開水送下。 入夜,病者在床上反復爬行,腹痛不堪,果大罵醫者不已。 天將旦,隨大便,下汙物甚多,其色黃白紅夾雜不一,痛乃大除。 次日復診,陳先生詰曰:昨夜罵我否?主人不能隱,具以情告。 乃予加味四物湯調理而瘥。 曹穎甫曰 痰飲證之有十棗湯,蓄血證之有抵當湯丸,皆能斬關奪隘,起死回生。 近時岐黃家往往畏其猛峻而不敢用,即偶有用之者,亦必力為阻止,不知其是何居心也。

第七三案 白頭翁湯證 (穎師醫案)

米(右住方浜路肇方弄十四號) 高年七十有八,而體氣壯實,熱利下重,兩脈大,苔黃,夜不安寐,宜白頭翁湯為主方。   白頭翁(三錢) 秦皮(三錢) 川連(五分) 黃蘗(三錢) 生川軍(三錢,後下) 枳實(一錢) 桃仁泥(三錢) 芒硝(二錢,另沖) 佐景按 米姓婦家貧。 有一子,現年三十餘齡,賣舊貨為業,不娶妻,事母至孝。 鄰里咸呼之曰「孝子阿三。 」母病臥床匝月,無力延醫,安奉湯藥!便器穢物悉孝子親潔之。 史君惠甫有姑母居相近,聞婦苦病,慨代延師出診。 本案方系初診方,即系末診方。 何者?老婦服此之後,得快利,得安寐,復何求者?依法病後當事調理,但婦以勞師遠駕,心實不安,即任之。 竟復健康如中年人。 崇保氏序《世補齋醫書》曰:「今年春,保病溫,群醫束手,先生(指陸九芝先生)以大承氣湯下之,一藥霍然。 保年七十矣,梔芩苦寒也,朴硝峻下也,乃力排眾議,毅然行之。 非有真知灼見,不惑於補陰補陽之說者,曷能若此?」故保曰:「仲景醫中之聖,先生醫中之賢以佐聖者也。 」竊於吾師亦云。 余尚憶曾治一楊左白頭翁湯證,其脈案曰:「利下,色鮮紅,日二十行,無表證,渴欲飲水,脈洪大。 」《論》曰:「熱利下重者。 」又曰:「下利慾飲水者,以有熱故也,白頭翁湯主之。 」其藥味為白頭翁三錢,秦皮三錢,枳實二錢,黃連五分,生甘草錢半,黃芩錢半,黃蘗三錢,復診大效。 夫腸中熱而有燥矢者,此為實熱,宜承氣湯;腸中熱而無燥矢者,此為虛熱(在比較上言,猶言空虛之意),宜白頭翁湯。 胃裡有實邪者,宜吐法,用瓜蒂散;胃裡有虛熱(亦在比較上言)者,宜清法,用白虎湯。 故胃之有白虎,無異腸之有白頭翁;腸之有承氣,無異胃之有瓜蒂。 然而胃患虛熱時多,患實邪時少;腸患實熱時多,患虛熱時少。 仲聖取其多者常者為法,故立白虎承氣為陽明正治,而以瓜蒂白頭翁為陽明輔治。 若問腸何以患實時多,胃何以患虛時多?曰:胃居腸上,腸生胃下,上者可以傳之下,下者莫能還之上也。 經旨點穿,令人微笑。

第七四案 豬膽汁導證 (穎師親撰)

師曰 門人張永年述其戚陳姓一證,四明醫家周某用豬膽汁導法奏效,可備參究。 其言曰,陳姓始病咯血,其色紫黑,經西醫用止血針,血遂中止。 翌日病者腹滿,困頓日甚,延至半月,大便不行。 始用蜜導不行,用灌腸法,又不行。 復用一切通大便之西藥,終不行。 或告陳曰:同鄉周某,良醫也。 陳喜,使人延周,時不大便已一月矣。 周至,察其脈無病,病獨在腸。 乃令病家覓得豬膽,傾於盂,調以醋,借西醫灌腸器以灌之。 甫灌入,轉矢氣不絕。 不逾時,而大便出。 凡三寸許,擲於地,有聲,擊以石,不稍損。 乃浸以清水,半日許,盂水盡赤。 乃知向日所吐之血,本為瘀血,因西醫用針止住,反下結大腸,而為病也。 越七日,又不大便,復用前法,下燥矢數枚,皆三寸許,病乃告全。 予於此悟蜜煎導法惟證情較輕者宜之,土瓜根又不易得,惟豬膽汁隨時隨地皆有。 近世醫家棄良方而不用,為可惜也。 佐景按 本案見《傷寒發微》,以其可備一格,故特轉錄於此。 凡大便多日未行,甚且在十日以上,又不下利清水者,是蓋燥矢結於直腸部分。 矢與腸壁黏合甚切,故愈結愈不能下。 此時倘用硝黃以治之,不惟鞭長莫及,抑將徒損胃氣,伐其無辜,此 導法之所由作也。 蜜煎導法為輕,但能用之合度,亦每克奏膚功。 友人黃君有祖母,年已九十餘齡矣。 遘病旬日,不大便,不欲食,神疲不支。 群醫束手,不敢立方。 卒用灌腸器,灌入蜜汁。 糞穢既下,諸恙竟退,獲享天年,此其例也。 近者藥房制有甘油錠,施用較便,可以為代。 倘用二三錠後,依然無效者,不妨續施。 因腸壁熱甚者,二三錠尚不敷濡潤用也。 若蜜汁或錠皆不勝任,則須用豬膽汁。 蓋人之膽汁本有潤腸之功,今以豬膽為代,亦所謂藏器療法之變局也。 月前範石生先生治黃氏肝癌案,亦用膽汁導法。 惜乎一般中醫恆喜以清淨為高,不肯親犯糞矢,坐視良法湮滅,能不浩嘆! 豬膽汁須和醋少許者,似欲藉醋以刺激其腸壁,而促進其蠕動。 故蜜錠之制,有時亦加以少許皂角末,實同此意。 皂角粉少許吹入鼻孔中.即作噴嚏,其刺激之功為何如? 至於行導法用之器具,以西醫所備者為簡潔適用,價不昂,中醫應同樣採用。 奈聞有法令焉,中醫不許採用西醫器具,是何意旨,令人莫測高深。 而寶貴之中藥,若大黃也,當歸也,麻黃也,桔梗也,彼洋醫洋商反可以恣意採取,製為所謂西藥,以反售國人。 嗟乎,天下事之不平,寧有甚於此者?

第七五案 麻子仁丸證 (穎師醫案)

徐(左) 能食,夜臥則汗出,不寐,脈大,大便難,此為脾約。 脾約麻仁丸(一兩) 作三服開水送下 佐景按 麻子仁丸原方為麻子仁二升、芍藥半斤、枳實半斤、炙大黃一斤(去皮)、厚朴一尺(炙,去皮)、杏仁一升(去皮、尖,熬別作脂)等六味,蜜和丸,如梧桐子大。 今藥鋪中通稱曰脾約麻仁丸者,即是也。 本方以麻子仁為君,凡仁中皆有油質,功能潤下,故借之以通便,施於虛弱體質之不勝攻伐者允宜。 以上自大陷胸湯至麻子仁丸凡七證,雖有緩急之分,皆不離下法。 或以結胸為主,或以瘀血為主,或以蓄血為主,或以熱利為主,或以腸燥為主,其病所或偏於上,或偏於中,或偏於下。 夫下則通,通則不痛,此治陽明熱結之總訣也。

第一集下卷

第七六案 神志恍惚(佐景筆記)

佐景曰 友人施君朝貴,崇明人也,服務上海電報局。 甲戌孟秋某晚,匆匆邀診乃弟病。 入其室,見病者仰臥榻上。 叩其所苦,絕不應。 余心異之。 私謂施君曰:乃弟病久耳聾,無所聞乎,抑舌蹇不能言乎?則皆曰:否。 余益驚異。 按其脈,一手洪大,一手沉細,孰左孰右,今已莫能記憶。 因詢家人以致病之由。 曰:渠前任某軍電職,因事受驚,遂覺神志恍惚。 每客來,恆默然相對;客去,則歌唱無序。 飲食、二便悉如常人,惟食時闕上時有熱氣蒸騰,輕則如出岫朝雲,甚則如窯中煙,狀頗怪特。 前曾將渠送往本市某著名醫院診治,經二十餘日,醫者終不識其為何病,既無術以療,翻稱其無病以塞責。 故於昨日遷出,請先生一斷。 余細按其腹,絕不脹滿,更不拒按。 沉思良久,竟莫洞其癥結。 於是遂謝不敏,赧然告辭。 越日,施君告余曰,舍弟之病,昨已延曹穎甫先生診治。 服藥後,大泄,闕上熱氣 減。 余聞而愕然,遂急訪之,並視所服方。 憶其案尾略曰:此張仲景所謂陽明病也,宜下之,主以大承氣湯。 方為: 生大黃(三錢) 枳實(二錢) 芒硝(三錢,沖) 厚朴(一錢) 又越數日,余再晤施君,諗其弟服藥後,已能起床,且不歌唱。 惟兩脅脹痛,經曹師診治,頃又愈矣。 審其方,乃小柴胡湯也。   柴胡(三錢) 黃芩(三錢) 黨參(三錢) 半夏(三錢) 生薑(三片) 大棗(十二枚) 甘草(二錢) 嗣是施君之弟似可告無恙矣,顧尚苦自汗,精神不振。 又經曹師投以桂枝加龍牡湯,一劑而愈。   川桂枝(三錢) 大白芍(三錢) 生草(二錢) 生薑(三片) 大棗(十二枚) 花龍骨(五錢) 煅牡蠣(五錢) 以上二味先煎。 自此以後,健康逾常人。 一日與兄俱出,值余於途,各微笑頷首以過。 翌日遇施君,問其弟昨日途間作何語。 施曰:無他。 固詰之,乃笑曰:彼說吾兄脈理欠精耳。 余不禁重為赧然。 於是深服吾師醫術之神,遂執贄而列門牆焉。 佐景按 本案病者所患似系所謂精神病,或神經病。 顧西醫用神經藥治之,絕不見效。 中醫用經方治之,反奏膚功。 其理深奧,莫可究詰,殆所謂治病必求其本歟?按初方系陽明方,次方系少陽方,末方系太陽方。 以三方疏其三經之阻滯,諸恙乃全,殆當日受驚之時,周身筋絡器官,即因驚而有所滯乎?顧飲食二便如常,腹不痛,又不拒按,誰復有膽,敢用承氣?乃吾師獨以闕上熱氣之故,遂爾放膽用之,殆所謂但見一證便是,不必悉具 之意乎?噫!天下怪病滔滔,微吾師其誰與歸? 曹穎甫曰 此證予亦不能識,惟診其脈,則右極洪大,左極微細,陰不足而陽有餘,意其為少陰負趺陽之脈,而初非逆證。 加以熱氣出於闕上,病情正屬陽明,與右脈之洪大正合。 故決為大承氣湯的證,而不料其應乃如響也。 佐景又按 本案屬三陽同病,本編入本書第二集中。 因邵餐芝先生大序中道及,且本案又為余從師之因,故特提前列此,以作紀念。

第七七案 腸癰(其一 穎師醫案)

史惠甫先生 (住上海城內方浜路七七五號三樓) 佐景按 史惠甫君前以病來診,曰:我時患腹痛,藥則少瘥,隔日輒發,醫者以為疝氣,常用理氣之劑云云。 余細診之,乃腸癰也,即西醫所稱盲腸炎、腹膜炎之類是。 當用藥攻之,稍瘥,數日又發,案及處方如下: 「腹痛偏右,瘥而復發,便燥結,擬大黃牡丹湯。   生川軍(錢半) 元明粉(三錢,沖) 桃仁(二錢) 丹皮(二錢) 敗醬草(三錢) 生苡仁(四錢) 熟附塊(一錢) 枳實炭(二錢) 大白芍(二錢) 佛手(錢半)」 此四月十八日方也,服三劑,所下甚多,腹痛大減。 至二十五日,僅覺患處隱隱作痛矣。 易醫治之,與以疏泄厥氣之劑,方為:  「軟柴胡(錢半) 枳實炭(二錢) 大白芍(二錢) 青陳皮(各錢半) 雲苓(三錢) 香附(二錢) 金鈴子(三錢) 炙乳沒(各八分) 小茴香(八分) 炙枸桔(三錢) 青桔葉(錢半) 路路通(三錢)」 服後一日,病無進退。 二日,腹脹轉劇,又來請診。 察之,向之腹偏右脹痛者,今則滿腹左右皆脹矣。 按之不甚有反抗力,經文中「腹皮急,按之濡」六字,確是形容盡致,不能更易,病者蹙頞相告曰:將如之何?余曰:無慮,前方尚可用。 乃書曰:「腸癰旋瘥旋發,刻診小腹四圍作脹,按之濡,隱隱痛,大便不爽,再擬原法:  生川軍(三錢) 粉丹皮(三錢) 冬瓜子(四錢) 芒硝(三錢,沖) 桃仁(三錢) 敗醬草(三錢) 熟附塊(錢半) 大白芍(四錢) 焦楂炭(三錢) 細青皮(錢半)」 此方午刻服下,下午無動靜,至夜半方欲便,下穢物甚多。 次日又來診,曰,下後腹中略舒矣。 余視之,病雖減其一二,殊不了了。 曰:昨方雖合,尚嫌輕也。 史君曰:然則如之何?曰:當請吾師用重方,君有膽量服之否?曰:願聽命。 乃謁師,作初診。 初診 腸癰屢經攻下,病根未拔。 昨由姜君用大黃牡丹湯,腹脹略減。 以證情論,仍宜攻下,仍用原法加減。   生川軍(五錢,後入) 冬瓜仁(一兩) 桃仁(八十粒) 粉丹皮(一兩) 當歸(五錢) 芒硝(三錢,沖) 杜赤豆(四兩,煎湯濃,後入前藥) 佐景按 史君持本方至藥鋪配藥,鋪中人有難色。 曰:安用若許劇藥耶?史君曰:毋慮,此種藥予已屢服之矣。 鋪中人曰:然則此郎中年幾何矣?曰:七十餘齡矣。 曰:然,是誠有經驗學 問之醫也。 乃慨予藥。 據史君言,服後四小時即得便下,較向之服予方用大黃三錢,須逾十小時方得下者,爽快多矣。 其夜所下最多,皆黑色臭穢之物。 更衣頻數,至不可數。 而快下之後,腹痛大減,腫脹亦消,次日乃來二診。 二診 昨用大黃牡丹湯,加當歸、赤豆。 所下黏膩赤色之物,非膿非血。 此種惡濁久留腸中,必化為黑色之河泥狀。 服湯後,腸中有水下行,作漉漉聲。 蓋此證腸中必有阻塞不通之處,故謂之癰。 癰者,壅也。 然則不開其壅,寧有濟乎?病根未拔,仍宜前法減輕。   生川軍(三錢) 丹皮(五錢) 桃仁(五十粒) 當歸(五錢) 冬瓜仁(一兩) 赤芍(五錢) 芒硝(二錢,沖) 敗醬草(五錢) 杜赤豆(四兩,煎湯,後入前藥) 佐景按 史君服此方凡二日,計二劑,夜間皆大下,甚至疲於奔波床第與便具之間。 所下除河泥狀汙物外,更有白色之膿水。 下此水時,每作劇痛。 史君自曰:計吾三日夜所下之物,當已滿一器有半。 吾腹雖大,乃何來若許汙物,斯亦奇矣! 第三日史君服此原方,余親訪之於其私宅。 史君曰:我昨未告老師以所下之物如河泥狀,而老師立案,乃徑曰:「必化為黑色之河泥。 」噫,何其神也!余笑頷之。 因憶某日有徐先生(先生亦嘗從師遊)者嘗來謁師,曰:「家慈以腸病棄養矣。 時余以事遠羈他方,未克侍側。 中醫以藥攻之不下。 西醫剖開腸之一角,見腸中所蓄,非為燥矢,乃盡屬如河泥狀之物。 於是施術取去汙物,病暫愈。 乃不幸又二月餘而棄養。 」於此可見西醫之治療腸癰,雖見效於一時,而終不足恃,忽其本而務其末,倘死者有知,能不飲恨九泉乎? 坐談有頃,因詢史君以得病之由。 曰:「昔年患病,常不服藥。 家嚴篤信仙佛,每以香灰令服,病因其在此乎?」但斯時史君所下者,已由黑色漸變為紫紅之咖啡色矣。 三診 兩進加味大黃牡丹湯,腸中宿垢漸稀。 惟臍右斜下近少腹處按之尚痛,則病根尚未盡去也。 仍用前法減硝、黃以和之。   粉丹皮(一兩) 冬瓜子(一兩) 生苡仁(一兩) 桃仁泥(五錢) 敗醬草(五錢) 京赤芍(六錢) 生甘草(二錢) 當歸(五錢) 桔梗(三錢) 杜赤豆(四兩,煎湯代水) 佐景按 史君服此凡六劑,所下之物,漸由咖啡色轉為綠色。 而綠色之中更雜有如蠶砂之黑粒。 少腹痛處較瘥,惟上行之筋反覺微微牽引不舒。 六劑之後,停藥二大,乃行四診。 四診 腸癰近已就全,惟每日晨起大便,患處尚覺脹滿,恐系夙根未除。 然下經多次,血分大虧,時時頭暈,脈大,虛象也。 當以補正主治,佐以利下焦水道。   大川芎(一兩) 全當歸(五錢) 大熟地(四錢) 春砂仁(一錢) 赤白芍(各三錢) 豬苓(三錢) 明天麻(四錢) 陳皮(三錢) 澤瀉(二錢) 生白朮(五錢) 冬葵子(五錢) 佐景按 史君服此補正分利之劑後,前之大便時痛者,今已不痛矣。 且其前色綠者,今亦轉黃矣。 惟七分黃之中,仍有三分綠耳。 史君前有遺精宿恙,此時又發。 或系本方分利藥太重之故歟?惟遺後絕不疲勞,則亦無妨焉。 瘥後,史君踵予道謝。 曰:承先生等診視,吾之惡疾已全愈矣。 溯我未遇先生之前,歷訪中外名醫,祈禱遠邇神祇,二年於茲,所費時間金錢,不可數計。 顧又以此辭業,未獲小效。 苟早知先生,則二年之劫運豈非可免乎?雖然,今日若是,亦不幸中之大幸矣。 史君又曰:我以老師之方,示我親友,親友無不咋舌。 以劇藥而用劇量,彼輩未之前睹也。 余曰:劇藥所以治劇病,方今舉世滔滔,病家之訟醫家者,日有所聞,故時流習為輕劑,馴至劇藥無敢嘗試,劇病無由以起,悲夫! 佐景又按 惠甫曾大病三次,皆屬於腸,本案所載乃第一次也。 其後二次,亦由吾師生共愈之,悉詳第二集中。 嗣是惠甫識醫藥之保身,乃毅然棄業,從師習醫。 寒暑尚未三易,而惠甫已成醫界通人矣。 故我稱惠甫或曰先生,或曰君,或曰師兄者,先後關係不同故也,茲姑悉仍其舊。

第七八案 腸癰(其二 穎師醫案)

陸(左) 初診 痛在臍右斜下一寸,西醫所謂盲腸炎也。 脈大而實,當下之,用仲景法。   生軍(五錢) 芒硝(三錢) 桃仁(五錢) 冬瓜仁(一兩) 丹皮(一兩) 二診 痛已略緩,右足拘急,不得屈伸,伸則牽腹中痛,宜芍藥甘草湯。   赤白芍(各五錢) 生甘草(三錢) 炙乳沒(各三錢) 佐景按 俗所謂縮腳腸癰者,此也。 吾師移傷寒之方,治要略之病,神乎技矣! 三診 右足已伸,腹中劇痛如故。 仍宜大黃牡丹湯以下之。   生川軍(一兩) 芒硝(七錢,沖) 桃仁(五錢)冬瓜仁(一兩) 丹皮(一兩) 拙巢注 愈。 佐景按 本案陸左患足拘急,因獲治而伸;有一杇者足本得伸,因誤治而致拘急,兩者相映成趣,令人捧腹。 杇者鄒姓,性情滑稽,常喜據丹方小冊,以自治己病。 一日發熱,體痛無汗,意求汗出。 聞友人言,糯稻根、癟桃干可以治汗出不止,竟誤會其意,取而服之,於是右足遂攣。 其妻扶之,叩師門請診,師睹其突梯之神情,不禁大笑。 腸癰病證,變化多端。 上述各案尚不足以盡其情。 吾友蔣冠周君偶抱孩上下階沿不慎,稍一驚跌,頃之心中劇痛不可耐。 次日痛處移於少腹右旁盲腸處。 醫以定痛丸止之,而不能治其病。 其令正來囑余診。 余適以感暑臥床,薦就吾師治。 吾師予以大黃牡丹湯加減,二劑將愈。 不知何故,忽又發劇痛如前,改就西醫診,用藥外敷,約十餘日,徐徐向愈。 自後盲腸部分有一硬塊如銀元大,隱隱作痛,按之更顯。 蔣君以為病根猶在,慮其再發,意欲開刀,作一勞永逸之計。 餘力止之,用陽和膏、硇砂膏加桂麝散等香竄之品,交換貼之,一月而消,此一例也。 盛熙君嘗患腹中隱痛,時差時劇者三年,余以四逆散愈之,竟不復發。 一年後,某夕賁臨,坦然曰:吾腹中不舒,請疏方。 持脈未畢,腹痛大增,甚至呼號傴僂。 列方未畢,痛竟不能耐,急呼汽車,由他友伴送之歸。 藥為理中加味,疑其中寒也。 藥後,即大嘔吐,繼之以血,終夜反復,不獲一寐。 次日往診,自謂腹中痛差,盲腸處轉痛。 余知其病情與上案蔣君彷彿,乃以輕劑大黃牡丹湯微下之。 三日,踵余道謝,能久坐戲劇院,觀賞電影矣,此又一例也。 曹穎甫曰 腸癰一證舍大黃牡丹湯以外,別無良法。 《千金》腸癰湯雖與此方大略相似,而配合猶未盡善。 但有時藥雖對病, 而治愈正未可必。 嘗治莊翔生次妻張氏,屢用本湯攻下,而腰間忽起流火,以至於死。 考其原因,實由平日有鴉片癮,戒菸後,不復吸菸,常用燒酒浸鴉片灰吞之,以至腸燥成癰。 下後,鴉片灰毒內發,遂發流火,以至由腫而爛,終於不救,要不得歸咎於方治之猛峻也。 歐陽文忠述其先德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憾也。 」吾願同學諸君奉此言為圭臬。

第七九案 腸癰(其三 穎師醫案)

周小姐 (住小西門) 復發初診 大便不甚暢行,自以他藥下之,痛而不行,仲師所謂非其治也。 今擬用承氣湯加桃仁主之。   生川軍(三錢,後入) 枳實(四錢) 川樸(二錢) 桃仁(四錢) 芒硝(二錢,沖) 佐景按 周小姐先於本年五月間病腸癰,經吾師暨俞哲生師兄後先治愈,體健回校肄業。 至十二月間,因運動過度,飲食不節,前之盲腸患處又見隱痛,大便不行。 乃市某西藥房所制之丸藥服之,冀其緩下。 孰知僅服二丸,便不得下,痛反增劇,不能耐,自悔孟浪。 無已,仍請吾師賜方,即本案復發初診方也。 服後,便暢下,痛大除,惟有時按之還作小痛耳。 越日,乃來二診。 二診 昨經下後,舊時患處按之尚痛。 脈弦而數,用《千金》腸癰湯以和之。   粉丹皮(三錢) 丹參(三錢) 白芍(三錢) 生地黃(五錢) 生甘草(一錢) 敗醬草(三錢) 茯苓(三錢)生苡仁(八錢) 大麥冬(五錢) 桔梗(一錢)柏子仁(一兩) 佛手(二錢) 生薑(三片) 佐景按 周女士來二診時,余方恭侍師側。 師令余按脈,得弦細而數。 察其面色,似未甚榮潤。 惟據述痛已大減,無任私慰。 師令余擬方。 余曰:《千金》腸癰湯差足以和之。 承賜諾,即用焉。 以其下經多次,故不加大黃;以其夜寐不安而性易躁怒,故加柏子仁;以其偶或氣鬱不舒,故加佛手;以其經欠調,故仍用丹參。 藥味既多,竟不似吾師之方矣,相與一笑。 周女士服此二劑,大覺舒適,夜寐竟安。 聞師將返江陰度歲,重來乞調理長方,余乃知之稔。 本案似無多大特色,不足錄,惟以其可以示覆發及調理之一格,故附焉。 雖然周女士初病之經過,極曲折僥倖之奇觀,容續述之,以博一粲。 先是五月間,周女士病腹痛偏右,就診於中醫孫先生。 孫先生與以理氣定痛之劑,續治二月有餘,不見效。 改請西醫王先生診察究系何病,斷謂盲腸炎。 欲求根治,當用手術。 病家不敢從命,乞施別法。 西醫乃用冰罩其患處,痛止,周女士得仍回校中攻讀。 未逾十日,病又作,倍劇於前。 至是西醫堅決主張用手術,且謂時不可失,後將無及。 相與議定手術費銀若干兩,但須家長簽字,即可實行。 此時也適周女士之父因事在杭,接家報如此云云,急覆電謂待我返再議。 而女士之痛已不可忍,且拒按,右足不能伸,證情岌岌,不可終日。 周母無主,惶急異常。 會有戚祝先生至,曰:何不請中醫治?周母曰:中醫之方積疊成簿,惟其不能治,乃請教西醫耳!曰:我有友人或能治此,曷請一試?於是俞哲生師兄應運而出。 晚七時許診之,灑淅惡寒,口渴,脈弦滑而數,苔抽心而絳,邊反白膩,急疏大黃牡丹湯加味,內用生大黃三錢。 周母急令購藥煎服,待其服已,俞師兄乃返寓。 夜十一時,周先生忽作不速客訪俞兄,驚問曰:生大黃竟可服至三錢耶?我昔延請之孫先生用藥數十劑,僅末劑有蜜炙大黃五分。 俞兄問服後病情,曰:腹加痛矣,將奈何?俞兄慰之。 周先生曰:姑待我返舍看變化如何。 倘不幸轉劇,我必以電話相告。 未越一小時,俞家之電話鈴聲果響。 諸君試思之,俞君為一執業未久之醫士,當時聞此丁丁之鈴聲,將生若何之心理?然而事出望外,但聞周父曰:病者得下,而足已伸矣。 續診三次,頗告順手。 並知服第一劑後,下如血筋等汙物;服第二劑後,下瘀血;服第三劑後,下血水;服第四劑後,竟得黃色糞。 其日適值病者經來,病情未免夾雜,當延老師診治。 視已,師曰,病根未除也!依然用下劑。 晚六時服藥,其夜病者竟作瞑眩。 四肢厥逆,冷汗出,下經六七次。 至天亮,痛休。 自是方真入坦途,了卻無限風波。 至於瞑眩之夜,周父額汗奔波,叩師門以問計者,又當在智者意料之中也。 本集編按既竟,余又診得一盲腸炎病,即腸癰也。 病者為友人陳君子良弟,名國楨,年十五,肄業城內一粟街尚文小學六年級,住大南門電話局後寶隆里六號。 國楨攻讀至勤,因家離校稍遠,每飯已,輒匆匆赴校,日以為常。 二月一日子良邀余診視,據述已經西醫陳天樞先生詳細診察,指為盲腸炎。 並曾注射退熱劑之藥,及用安福消腫膏,因病勢急,似尚未見速效。 大便四日未行,小便短赤,絕不欲食,常屈足而臥。 每痛作,輒不耐云云。 余以手按其患處,適在所謂馬克孛內氏之壓痛點,即自臍至右腹角高骨引一直線,此線與右直腹肌邊線相交之點是,亦即近前線之中點。 自起病至今,已四日矣。 家人見病不退,且知按諸西醫法,當用手術,方得根治,但恐發生危險,故未敢冒昧嘗試。 當時余初診方,用生川軍二錢、粉丹皮二錢、桃仁泥四錢、元明粉錢半分沖、京赤芍三錢、敗醬草錢半、生苡仁一兩、香穀芽三錢。 二日復診,知一日服藥之後,得下三次,悉屬穢濁不堪之物。 腹痛隨減,按之亦不甚痛,又能進粥,大佳。 方用生川軍錢半、粉丹皮三錢、桃仁泥二錢、冬瓜子四錢、元明粉一錢、柏子仁四錢、赤茯苓三錢、生苡仁一兩、光杏仁三錢、生甘草錢半。 三日三診,知二日夜中亦下,腹中甚適,言語漸有力、舌苔漸清淨,小便之色漸淡。 予粉丹皮四錢、敗醬草二錢、桃仁泥二錢、冬瓜仁四錢、生苡仁一兩、柏子仁五錢、火麻仁四錢、光杏仁三錢、赤茯苓三錢、紫丹參二錢、香穀芽三錢、生甘草二錢。 四日四診,知三日夜中,大便較難而痛,苔膩脈弦。 料其內熱未除,急予制川軍錢半、粉丹皮二錢、桃仁泥錢半、冬瓜子四錢、元明粉一錢二分、生苡仁一兩、京赤芍三錢、藿香錢半、佩蘭錢半、生甘草錢半、燈心三札。 五日五診,量得體溫三十八度一,脈搏八十二至,舌苔前部較清,後部仍膩,盲腸部得按依然作痛,每夜必自痛劇,甚至呼喊。 藥用生大黃二錢、牡丹皮三錢、桃仁三錢、芒硝二錢、枳實錢半、厚朴三分、當歸尾錢半、京赤芍三錢、生苡仁一兩、炙乳沒各一錢。 六日六診,病家疑懼。 子良謂大便日日得下,痛苦依然未除,如何堪長用攻藥,得毋壞其腸?伯母尤焦慮,因所育子女凡十人,以小恙而折者凡五,皆得病輒延醫,延醫輒不治。 此番愁眉,自在意中。 獨老伯慶齋先生供職於楓林橋市政府地政局,是日特告假商診,拜聆之下,知為識者。 老伯意加重攻下之品,一面請西醫施止痛針.余難加可否。 量其身熱升作三十八度七(時當下午三時),計其脈搏得九十至,精神較昨困頓,脈亦無力,舌苔又呈膩象,並見咳嗽不爽,不思納穀。 雖痛之次數較稀,綜察全證,殊難樂觀。 欲向吾師請教,而吾師適已返江陰,度舊歲欲薦他醫以自代,病家又慰留勿許。 默思責任之重大,證情之棘手,無異孤軍苦戰,草木皆兵。 閱者試設身處地為余著想,居此險境,將何所施其技?殊不知當此進退維谷、疑難莫決之際,正醫者煉膽煆心之時。 煉何膽,煉大膽也;煆何心,煆細心也。 余乃整襟危坐,凝神沉思。 夫病為盲腸炎的證,藥屬盲腸炎主方,投之未得捷效者,以其蚓突中當有汙物未出,即吾師所謂病根未拔也。 每作陣痛者,即蚓突力拔病根時也。 精神反疲,體溫反高(下午三四時許本較高),脈搏反數者,以病既延久,正氣隨虛也。 然則急起直追,何容踟躇?因將原方去枳實,加生黃耆錢半、生甘草錢半、杏仁三錢、藿香二錢,改厚朴作五分。 七日七診:病情竟急轉直下,身熱退至三十七度六,脈搏減至七十六至。 苔大化.納突佳。 余驚問其故,據述六日晚服藥後,上半夜呼痛特甚,倍於疇昔。 惟子夜後即泰然睡去,絕不呼痛。 天亮醒來,其糞色作淡黃色,異於前此之汙色,黑色,老黃色。 且其糞能沉器底,不似前之但浮矣。 小便亦較清長。 因予生大黃一錢、牡丹皮三錢、生苡仁八錢、冬瓜子五錢、柏子仁三錢、光杏仁二錢、生黃耆二錢、當歸尾錢半、炙乳沒各八分、赤茯苓三錢、生甘草錢半。 八日八診,體溫退作三十七度四,脈搏減作六十七至,此乃病後應有之現象。 盲腸部分已完全不痛,且軟如左側,能自由起立,如平人,又食而知味。 當予生大黃八分、牡丹皮二錢、生苡仁四錢、大生地三錢、生黃耆二錢、潞黨參一錢、當歸尾錢半、炙乳沒各八分、杏仁三錢、生甘草錢半。 九日九診,國楨能到前房,坐案旁暢談,不須余就床沿問切矣。 當從十全大補湯加減,囑服二劑。 次日適值廢歷歲尾,病魔乃隨年神俱去。 余於本病素加註意,前年參觀同濟大學人體解剖展覽會時,曾檢閱盲腸及蚓突之種種異狀至詳。 余並有一臆想,即大黃牡丹湯可代西醫之刀與鉗,且本湯能驅除蚓突中之汙物,有刀與鉗之利.而無刀與鉗之弊。 人初聞吾此言,鮮不以為炫技欺世,故我寧甘自藏拙。 自得國楨之診,益信吾言不謬。 實告世人,所謂盲腸炎者,初起每非盲腸本身之發炎,乃盲腸後部之附屬器官稱「蚓突」狀如小管者發炎耳。 腸中汙物之所以得入蚓突中者,因盲腸部分腸內容物擁擠不堪,不能上行,以致從旁溢入蚓突耳。 服大黃牡丹湯即得瀉出汙物者,因腸壁受藥力之刺激,故能推送內容物上行,平行,下行,以達肛門。 盲腸之處既空,蚓突又得藥力之刺激,乃返擠汙物於盲腸,由是蚓突之炎以消而病以已。 故云本湯可代刀與鉗者,乃言其藥力能刺激腸壁及蚓突,使自起力量,排出汙物耳。 執是以言,寧不可信? 腸癰初起,每有惡寒之狀。 國楨初得病時亦然。 故《金匱·瘡癰腸癰浸淫病脈證並治篇》第一條即曰:「諸浮數脈,應當發熱,而反灑淅惡寒,若有痛處,當發其癰。 」內「而反灑淅惡寒」大堪著目。 世人竟有誤認為瘧疾之初起者。 又「發」字,諸家多鑿解,竊意內癰生於體內,無從目睹,當其初起之時,甚不自知病所何在,故曰「若有痛處,」則「當發其癰」者,猶曰「當覓其癰」,蓋「發」,猶「發現」之謂也。 《金匱》曰:「腸癰者,少腹腫痞,按之即痛如淋,小便自調,時時發熱,自汗出,復惡寒,其脈遲緊者,膿未成,可下之,當有血,脈洪數者,膿已成,不可下也,大黃牡丹湯主之。 」歷來注家對於「膿已成,不可下也」一語,殆無異辭,甚且以此為大黃牡丹湯與薏苡附子敗醬散主治之分野,此殆不思之過也。 《金匱》所謂未成已成之膿所包至廣,一切炎性滲出物、腐化之白血球、腐爛之腸壁皮肉等均是,要在當去之例一也。 夫腸癰當未成膿之前,曰可下之,試問欲下者何物?依余之說,下其腸中一切汙積,使蚓突得擠出病根是矣。 當已成膿之後,反曰不可下之,試問其膿作何處置?將使膿復返為血乎,此乃絕無之事。 將任膿突臍而出乎,此乃速死之圖。 《方伎·雜誌略》云:「一商家女(中略)自腹以至面部四肢悉腫,少腹右方之底有釀膿。 因思取膿則可保十日,以此告病家。 病家相驚吐舌,謂前醫皆不知有膿,但云補藥以助元氣,則水氣自治耳。 遂乞施針。 余曰:針則至多延命一月。 取膿則十日。 但識病在醫,而死生任諸天數,姑針之可也。 遂用鈹針刺入寸許,膿汁迸射,上及承塵,臭氣撲鼻,病家人人驚愕,乃與薏苡附子敗醬散,瘡口納細棉條以出瘀膿。 然其人元氣漸脫,十一日而斃。 」可謂一證。 猶曰薏苡附子敗醬散主之。 試問服散之後,散能與膿起化學作用,齊化為烏有乎?吾懼其未能也。 若曰散將與膿結而俱下,則依然是下法,烏得曰不可下?或曰:不可下者猶言不勝下,下之終危也。 余則謂果下之,猶不失背城借一之計,不下即是束手待斃之策。 孰得孰失,明眼者自能辨之。 況膿去正虛,大可用補,活法在人,寧難善後。 故竊於「不可下」三字大起疑惑,即使的系仲聖遺文,猶當據事實以改正之。 如何改正,曰:當作「當急下」也(又經文稱本病「小便自調」,按之事實,不爾,改正之責,委之賢者)。 《金匱》大黃牡丹湯方後曰:「頓服之,有膿當下,如無膿當下血。 」本已昭示後人無膿當下,有膿當急下,悉主以本湯之意,人自不察耳。 以病例言,本集腸癰案其一史君之大下河泥狀汙物,其三國楨之下穢濁不堪物,皆有膿當下之列。 吾師金匱發微本湯條下師母之下血半淨桶,及本集腸癰案其三周女士之下血筋瘀血血水等物,皆無膿當下血之例。 是故下血云者,此乃當下之惡血,血去則病除,絕非失血之謂也。 客曰:審如君言,薏苡附子敗醬散將無用武之地矣。 答曰:非也,特其用武之時不同耳。 余有本湯治驗一案頗富趣味,容詳本錄第二集中。 但二方不同之點,當稍述一二,以快客之先睹。 依《金匱》法,腸癰實分為二種。 一種為熱性者,為大黃牡丹湯所主;一種為寒性者,為薏苡附子敗醬散所主。 熱性者多急性,寒性者多慢性。 熱性者痛如淋,寒性者痛緩。 熱性者時時發熱,寒性者身無熱。 熱性者常右足屈,患起於瞬時;寒性者則身甲錯,恙生於平日。 熱性者屬陽明,故大黃牡丹湯即諸承氣之改方;寒性者屬太陰,故薏苡附子敗醬敗乃附子理中之變局,且散與丸為近。 熱性者病灶多在盲腸,寒性者病灶不限於盲腸。 能知乎此,則二湯之分明矣。 客憬然若悟,鞠躬而退。 西醫治盲腸炎初起,用冰罩其患處,可以暫遏病根,略退炎灶。 不久以後,炎灶復生,病勢反劇。 於是注射退熱劑而熱不退,注射止痛劑而痛不止。 蓋皆治標之法,無裨實際故也。 其惟一治本之法,厥為動手術。 諸君請閱「斷腸續命記」(載本集附錄中),即知動手術之危險為何如?陳慶齋老伯見告云:近者一人患盲腸炎,受割治,割口縫成後,依然作痛,查知有一小塊藥棉留腹中,忘未取出,再開刀,卒不救云云,此又動手術之意外枝節也。 然則西醫何不用下法?意者最初西醫之治本病,原用下法。 但多致腸穿孔出血而死,後遂醫醫相誡,故至今無復有敢議下者。 然則中西醫同用下法,而死生之分又何徑庭?蓋下其所謂下,非吾之所謂下也。 實言之,大黃牡丹湯之下,下中帶消炎之意。 本經謂大黃盪滌腸胃,推陳致新,牡丹皮除瘀血,療癰瘡,即是此意。 而彼之下藥或仍系金石熱品,以熱攻熱。 無怪腸壁穿孔。 得此一說,吾惑庶解。 今有西醫於此,採取吾說,選用能消炎之下劑以治盲腸炎,使其得效,余樂聞其言,使其僨事,余恕不負責。 欲策萬全之道,請用大黃牡丹湯! 曹穎甫曰 無錫華宗海,丁甘仁之門人也。 曾於十年前患腸癰,往醫院治療。 同時患腸癰者三人,二人先行破腹,皆命隨刀盡。 宗海聞之懼,無如已經簽字,無從反悔。 最後,某西人以學徒手術不精,自行奏刀,將盲腸之闌尾割去縫好,幸得生全,是殆有命存焉。 雖然,令前解剖之二人或不入醫院,用大黃牡丹湯 治之,吾知其未必致死。 於此而不歸咎於人事之失,不可得也。

第八○。 案 肺癰(其一 穎師醫案)

師曰 辛未七月中旬,余治一陳姓疾。 初發時,咳嗽,胸中隱隱作痛,痛連缺盆。 其所吐者,濁痰腥臭,與懸飲內痛之吐涎沫,固自不同,決為肺癰之始萌。 遂以桔梗湯乘其未集而先排之。 進五劑,痛稍止,諸證依然,脈滑實。 因思是證確為肺癰之正病,必其肺臟壅阻不通而腐,腐久乃吐膿,所謂久久吐膿如米粥者,治以桔梗湯。 今當壅塞之時,不去其壅,反排其腐,何怪其不效也。 《淮南子》云:葶藶愈脹,脹者,壅極不通之謂。 《金匱》曰:肺癰,喘而不得眠,即脹也。 《千金》重申其義曰:肺癰胸滿脹,故知葶藶瀉肺湯非瀉肺也,瀉肺中壅脹。 今有此證,必用此方,乃以 葶藶子(五錢) 大黑棗(十二枚) 凡五進,痛漸止,咳亦爽。 其腥臭挾有米粥狀之痰,即腐膿也。 後乃以千金葦莖湯,並以大小薊、海藻、桔梗、甘草、杜赤豆出入加減成方。 至八月朔日,先後凡十五日有奇,用藥凡十餘劑,始告全瘥。 九月底,其人偶受寒涼,宿恙又發,乃囑兼服犀黃醒消丸,以一兩五錢分作五服。 服後,腥臭全去。 但尚有綠色之痰,複製一料服之,乃愈,而不復來診矣。 佐景按 本案並略見金匱發微。 後歷檢吾師醫案,乃得本案之先後全方,兩相對照,更易昭然。 特再附諸方於下,諒閱者當不嫌重複也。 陳(左 住浦東陸家渡) 初診(七月十二日) 肺癰,咳嗽,胸中痛,上連缺盆,而所吐絕非涎沫,此與懸飲內痛者固自不同,宜桔梗甘草湯。 桔梗(五錢) 甘草(五錢) 二診(七月十八日) 五進桔梗湯,胸中痛止,而左缺盆痛。 此肺臟壅阻不通也,宜葶藶大棗瀉肺湯。 葶藶子(五錢) 黑大棗(十二枚,先煎) 三診(七月二十四日) 五進瀉肺湯,左缺盆痛止。 痰黃厚,時見腥臭,及如米粥者。 此濕邪去,而燥氣勝也。 宜《千金》葦莖湯。   鮮蘆根(四兩) 生薏仁(一兩) 桃仁(五十粒) 冬瓜子(五錢) 四診(七月二十九日) 服《千金》葦莖湯五劑後,咯出之痰腥臭止,而如米粒者亦除。 惟痰尚黃厚,肺癰消,而胃熱尚盛也。 右三部脈浮滑,不復見沉弦之象,可以無後患矣。   粉前胡(三錢) 生苡仁(一兩) 桔梗(三錢) 生草(三錢) 冬瓜子(八十粒) 桃仁(三錢) 杜赤豆(六錢) 大小薊(各三錢) 海藻(二錢) 蘆根(五兩) 拙巢注 服此二三日,全愈。 續發初診(九月二日) 肺癰愈後復發。 咯痰腥臭,見血,心下痛,咳時氣從中脘上衝。 宜清膽胃之火,防其乘肺。 柴胡(三錢) 生石膏(二兩) 生甘草(三錢) 淡岑(三錢)肥知母(五錢) 生苡仁(一兩) 蘆根(四兩) 冬瓜仁(一兩)桃仁(三錢) 杜赤豆(一兩) 全當歸(四錢) 二診(九月十日) 肺癰未能斷根,咯痰腥臭如昔,但不似米粥耳。 痰不黃而色綠,味酸,咳不甚,脈細數,仍宜桔梗甘草湯,不當攻伐,佐以消毒,以清病原。   桔梗(一兩) 生甘草(五錢) 冬瓜仁(一兩) 昆布(一錢五分) 海藻(二錢) 大小薊(各一錢五分) 前胡(三錢) 犀黃醒消丸(三錢,另服) 拙巢注 後不復服藥,專服犀黃醒消丸,愈。 醒消丸系王鴻緒法,馬培之頗非議之。 然用之而效,則馬說不足信也。 佐景按 夫肺癰,重病也。 仲聖云:膿成則死。 今本案病者膿成而腥臭,吾師乃能愈之,豈吾師之術邁於仲聖乎?非也。 所謂則死者,極言其危,而教人藥量之不可輕也!夫桔梗,今人僅用數分至一錢,葶藶今人少用之,用之亦不出數分,葦莖今人通常用一尺,今吾師用此三者乃至五錢,五錢,五兩,不其駭人乎?雖然此皆仲聖之教也。 余仍恐膿成亦可愈之難以信人也,姑引他醫之醫案一則如下,以為佐證。 新建熊廷詔老醫作《內癰治療記》曰:「肺癰一症,《金匱》謂膿成則死,但病者別臟器官尚強,而單單肺臟局部潰爛,尚可救治。 民國十九年,國民革命軍陸軍第三十四旅駐節施南,有羅連長樹成者,黔之松濤人,年約三十,於夏月初出防建始縣,患熱症,被醫者誤認傷寒,用大辛大溫之藥,以致攻爛肺之左葉。 每咳嗽,則左脅前後皆痛,吐出臭膿敗血,五六尺外即聞其穢氣。 遂轉施南,初求西醫診治,聽診,觸診,檢溫,檢尿,精詳殆遍。 未及三日,即云萬無生理,為之宣告死刑。 病者絕望。 其同事李秘書勸就中醫診治,遂延一同道診之。 其人無經驗,懾於膽,邀余會診。 初會面,病者即求決生死。 余見其皮膚尚潤澤,聲音如常,詢知飲食尚佳,二便尚和,即答之曰:『肺癰一症,醫聖張仲景斷為膿成則死,今閣下吐出皆膿血,余何人斯,敢云能活?但詳觀外貌潤澤,肺部似未全枯,耐煩服藥調治.或能挽回,但不居功、不任過耳。 』羅曰:『先生能治,好歹決無怨言。 』余遂詳診其脈,滑數且實,右手更洪,即認定為肺癰。 參用《金匱》葶藶大棗瀉肺湯、桔梗湯、大黃牡丹湯、千金牡丹皮散,出入加減。 總不使其大便秘結,則肺熱有下行之路。 前後服藥八十餘劑,另用西洋參代茶,亦服至半斤。 時至百日之久,膿血方淨,一切如常。 但每咳則左脅前後隱隱尚痛,即以白及為末,用米飲沖服,每日四錢,共服八九兩,其病始告全愈。 次年回黔,來函道謝。 二十二年來函,竟升團長矣。 可見治病要在醫者統察全局,胸有把握,若拘拘於膿成則死,誤矣。 當其初求余診之際,一般西醫皆謂此病由中醫治,決死無疑。 如不死,願斷頭。 余潛心精究,毫不為動。 及余治全愈,羅旅長謂諸西醫曰:『爾等拿頭來!』若輩噤若寒蟬。 此病終算戰勝西醫一次,爰公開告吾同道,以供討論,固非炫己之長耳。 」 又曰:「今年五六月間,余在施恩救濟院施醫,所診一漆匠名黃玉林,年四十,貧苦無依,患肺癰,吐出臭痰膿血,氣達六尺以外,其痰落地,須臾發酵,高至六七分,成花泡。 咳嗽則胸中隱隱作痛,飲食衣服皆不適體。 淳于公所謂六不治已居其半。 余令自採蘆筍茅根煎水常服,仍依治羅樹成法出入為方。 經余贈藥九劑,幸告愈。 可見苦同胞飲茅蘆水亦有洋參之力,堪作醫林經驗之一助。 又余每遇貧人肺熱,囑食豆漿、豆芽湯,亦往往作焦頭爛額之客。 聖方平易,不尚珍奇。 當茲經濟破產時代,凡吾同道,在可能範圍內,當為民眾省節金錢,莫謂非本責而不顧也。 」(錄《光華醫藥雜誌》三卷二期)熊老醫士大膽細心,誠是吾輩後學者之導師。 《要略》曰:「風傷皮毛,熱傷血脈,風舍於肺,其人則咳,口乾喘滿,咽燥不渴,多唾濁沫,時時振寒,熱之所過,血為之凝滯,蓄結癰膿,吐如米粥,始萌可救,膿成則死。 」由此可知肺癰之病源為熱,其病狀為先唾濁沫,後葉膿血。 濁沫者,肺津為熱熏灼所成也;膿血者,津盡甚至肺體腐化也。 又曰:「咳而胸滿,振寒,脈數,咽乾,不渴,時出濁唾腥臭,久久吐膿如米粥者,為肺癰,桔梗湯主之。 」由此可知桔梗湯之所主者,為肺癰之初成,時出濁唾腥臭,必久而久之,方吐膿如米粥,非初時吐膿如米粥也。 又曰:「肺癰喘不得臥,葶藶大棗瀉肺湯主之。 」又曰:「肺癰。 胸滿脹一身面目浮腫,鼻塞,清涕出,不聞香臭酸辛,咳逆上氣,喘鳴迫塞者,葶藶大棗瀉肺湯主之。 」後人見此二條無膿血字狀.竟以本方專為逐水之劑,非有膿血也,乃失仲聖原旨矣。 夫曰胸滿脹,試問其所脹者何物,非肺津肺體化為膿血而何?曰喘鳴迫塞,曰不得臥,試問其故安在,非肺體腐化不能營其呼吸之工作而何?況仲聖之筆法多有詳於彼而略於此者。 故桔梗湯條既曰久久吐膿如米粥者為肺癰,葶藶大棗湯二條即但言肺癰,而隱含吐膿血於其中矣。 又曰:「《千金》葦莖湯治咳有微熱,煩滿,胸中甲錯,是為肺癰。 」按煩滿,讀如煩懣。 煩懣者,肺中微熱之初生,似尚未灼爍肺津為腥臭之濁唾也。 故葦莖湯所主之候,還在桔梗湯之前。 由是觀之,以上三湯,殊有輕重層次之分。 葦莖湯最先而輕,桔梗湯為中,葶藶大棗瀉肺湯最後而重。 姑以方譬方,則葦莖湯猶如白虎湯,桔梗湯猶如調胃承氣湯,葶藶大棗瀉肺湯猶如大承氣湯。 今有陽明腸胃病者於此,大便不行,醫試以調胃承氣,小瘥而未愈,於是與以大承氣,遂大下而病瘥。 顧胃熱未楚,乃以白虎奏全功,此事實所許可者也。 故吾師本案先用桔梗,次用葶藶大棗,末用葦莖,其義殆亦猶是。 未知吾師之意云何? 凡酒客煙徒大便久秘者,最易生肺熱。 《內經》以肺與大腸相表裡,殆千古不刊之論。 本案所引熊老醫士之言曰:「總不使其大便秘結,則肺熱有下行之路。 」實經驗有得之談。 余嘗治前上海晨報館編輯曹陶成先生夫人,患恙已久,其證每當清晨睡未醒即盜汗,汗後周身覺冷,踡臥被中,略似桂枝加龍骨牡蠣湯證,然而非是,此乃肺癰條之所謂振寒也。 蓋詳察之,大便燥結,三日一行,小溲覺熱,脈弦數,咳吐膿痰,胸中隱隱作痛,經事先期而至,作紫色,日晡必發潮熱,五中煩熱。 夫人自分肺病,疾不可為,愁眉緊鎖者多日矣。 余曰:毋慮,可治也。 用葦莖湯為主方,以治其肺熱,加青蒿、白薇、地骨皮,以退其潮熱;加丹參、丹皮、益母子,以調其經期。 二診四劑,諸恙均瘳。 此即後人之所謂陰虛虛勞,實則要略所云肺癰初起之證也。 更有桔梗白散,合桔梗,貝母,巴豆而成,其力更峻。 經文雖曰桔梗湯,疑其有誤。 本散非但可以治重證之肺癰,且可以盪滌一切頑痰壅塞,在膈上者,能使之吐,在膈下者,能使之瀉。 東人多有用之者,吾不願國內之大醫反棄而勿道之。 曹穎甫曰 肺癰一證,咳吐時,胸中必隱隱作痛,所吐濃厚之痰,雜以如米粥者,至地甚有力,漸乃發酵成氣泡,不復平塌地上。 蓋胸中熱如沸湯,蒸爛肺之本體,然後吐出如膿之痰,則所吐之物其中實有蒸氣熱力,故吐出而發酵也。 此熊醫士所見者,予亦親見之。 若夫脈之滑大沉實,與夫大便之燥結,則本證均有之。 吾他日得遇熊醫,願為之香花頂禮,為其能為吾醫界中放大光明也。 肺與大腸為表裡,在今日醫林中已成口頭禪。 而肺癰用腸癰方治,實為破天荒作用,要不失為仲景遺意。 即如痰飲,肺病也,而懸飲內痛,支飲不得息,則用十棗湯以下之。 結胸,肺病也,則用甘遂大黃芒硝以下之。 要之燥氣在下,則肺臟必受熏灼,非用釜底抽薪之法,不足以清上炎也。

第八一案 肺癰(其二 穎師醫案)

吳冠明小姐 (住上海法租界華成路六號) 佐景按 吳君大鏞,余友也。 其第二女公子,名冠明,年十歲,肄業小學校中。 本年(二十五年)七月三日,忽感不適,自言胸中痛,約於十日左右,就診於上海廣慈醫院。 醫與內服藥,兼用藥水揩胸部。 續診一星期許,胸中痛少止,而身熱咳嗽仍甚。 十七日起,在家自服種種養肺成藥,至二十日無效。 是日夜間發熱更甚,竟夜不能睡,甚且號哭。 二十一日上午,重返廣慈醫院,請檢驗,醫囑住院療治。 但卒未果,即回家。 二十二日就診中醫張君,斷為小傷寒。 其方案曰:「時邪感肺,痰濕交阻,咳嗆不爽,肌熱頗甚,脈滑數,法擬疏解豁邪,候正。 香豉三錢、嫩前胡錢半、蟬衣八分、木蝴蝶四分、浙貝母(去心)三錢五分、橘絡一錢、生苡米四錢、款冬花一錢八分、鮮佩蘭一錢、桑葉錢半、絲瓜絡錢半、竹茹錢半。 」二十三日二診,方案曰:「熱勢夜甚,咳嗆脅痛,夜難安睡,脈數舌絳,時溫挾痰濕交阻,再以宣解為治,恐劇,候政。 炒香豉三錢、白夕莉二錢、浙貝母(去心)三錢、蟬衣八分、光杏仁三錢、路路通五個、生苡米四錢、通草一錢、嫩前胡錢半、雞蘇散三錢(包)、荷梗尺許、竹二青錢半。 」服後,痰出漸呈臭味。 二十四日三診,方案曰:「熱勢較昨已淡,咳嗆頗甚,脈滑數,苔膩,溫邪挾痰濕遏肺, 再進昨法加減,候正。 香豉三錢、鮮佩梗錢半、蟬衣八分、雞蘇散三錢(包)、浙貝母(去心)三錢五分、紫(菀)錢半、光杏仁三錢、白夕莉二錢、木蝴蝶五分、前胡錢半、荷梗尺許、炒竹茹錢半。 」二十五日四診,方案散佚,共四診。 至是,熱加甚,撫之烙手,咳亦甚,每作則痛劇,徹夜不安,甚至昏厥,乃由伊母手抱竟夜。 二十六日,延西醫胡先生診,斷為肺炎。 用安福消腫膏外塗胸部,又注射藥水二種,一以退熱度,一以滋營養。 如是三日,熱略退,顧退後熱又高,痛咳未減,不能平臥,但坐,喘鳴迫急,肩動以助呼吸,是為肩息。 胡先生恐變急性肺炎,囑另請高明。 八日上午,急送紅十字會醫院。 陳醫師診為肺膿瘍,應用手術。 當夜住院,九日照X光一次,審知左肺無恙,右肺因肋膜太厚,不能成影。 十一日早,又照X光一次,下午又照一次,所以在上下午分行者,因清早膿未出,下午膿已吐,冀比較其不同之情形故也。 不料所得底片二紙,毫無異狀。 爾時所吐膿痰之屬,積之,每日可得三五小罐。 醫與魚肝油等補劑,冀其體力略佳,以為施手術之張本。 並經驗血二次,似未有結果。 小兒科主任陳醫師主張用人工氣胸術,使肺部壓小,以便抽膿。 但可否實行,還須先照X光,決定病灶後再議。 乃由肺科主任劉醫師重照X光,所得結果,仍為左肋骨明晰異常,右肋骨部分,底片上全部發白,斷為肺與肋膜相接過緊,不可施人工氣胸術,終非開刀不可,且須去肋骨一條,以便出膿。 但究應取去何條肋骨,仍賴X光之照取。 法用一種顏色油從氣管打入肺部,如是再照X光時,即易顯出肺爛之處,乃可就肺爛最近之處,取去肋骨。 據云此種顏色油以後自能吐出,不妨病體。 惟動手術前,例須病者家長簽字,吳君夫婦籌思再三,終簽字與之,時八月十三日下午二時也。 六時許,冠明得知次日將受手術,並須吃顏色油,心滋不悅,憂形於面,婉懇勿爾。 吳君夫婦不忍拂其意,乃向醫師婉請撤回簽字,但仍住院以求別法診治,醫師勉允之。 十五日,值星期六夜,吳君忽聞友人言,肺癰一病,中醫亦有辦法,但須服藥已足,不必動手術,較為安全。 十六日為星期日,吳君急早起,奔至醫院,婉懇領女回家調治。 醫院中人驚駭曰:「君何突然變策耶?余等為令嬡之恙,集會研究者多日,已不知費卻幾許心血(佐景注,此言絕非虛語,我實深信,是以該院歷來信譽卓著,非幸致也)。 所為者何,無非求令嬡之速愈耳。 今者出院,余等固無從施其技,而令嬡亦安得獲其救耶?」吳君語塞,辭以經濟困難問題。 醫曰:本院原屬慈善性質,此節可以通融辦理,請勿慮。 終以吳君有外交折衝才能,醫許之。 即於午刻出院。 回家時,胸部右方已略覺高腫。 下午,急請拙巢師出診,案曰: 初診(夏曆六月三十日) 肺癰已經匝月,咳嗽,咯痰腥臭,夜中熱度甚高,內已成膿,當以排泄為主。 宜桔梗合《千金》葦莖二湯主治。 苦桔梗(五錢) 生甘草(三錢) 生苡仁(一兩) 冬瓜子(一兩) 桃仁(六錢) 炙乳沒(各二錢) 鮮蘆根(半斤,打汁沖服,渣入煎) 犀黃醒消丸(每服三錢,開水送下) 佐景按 吳小姐服此一劑,咳即減。 次早,大便即通,向在醫院,大便常閉,醫用肥皂水灌洗,方得糞水,不能自下也。 本方連服三日,每早大便均暢行,師本囑連服四劑,八月十九日(佐景注:拙按內悉用國曆),又請師二診。 二診(夏曆七月初三日) 原方去桔梗 加葶藶子三錢(炒研),用黑棗去核包麻扎入煎 佐景按 吳小姐於下午三時許服初煎藥,三刻鐘後,忽然劇痛作,大呼姆媽來抱吾。 瞬間,氣喘,目上視,四肢厥逆,冷汗出,神識不清,隨即昏去。 同時有一怪象生,即其右胸患處,約 在乳部之上,突隆起如拳大。 舉家驚惶,不知所措。 半小時後,神略清,如醒回。 至六時,又劇痛昏厥如前。 吳君於晚七時回家,睹狀大駭。 急請西醫胡先生來診,駕到約夜間十時,主動手術,謂服藥無效也,未曾施治而辭。 迨夜十二時,病者神志忽然清明,呼啜熱粥,果能進一甌。 胸前隆起者依然,而痛卻漸定,能安睡。 直至次早天明方醒,熱漸退,咳漸減。 吳夫人曰:「使非昨藥之功,安得否極泰來耶?」即不畏其峻。 清晨八時,復予二煎藥。 服後不復瞑眩。 夫人告余曰:「冠明自起病以迄服葶藶大棗前,無一夜得安睡。 自服葶藶大棗後,雖病,無一夜不得安睡。 」余為之驚異。 八月二十日,守服原方,毫無惡化現象。 二十一日,三診。 三診(夏曆七月初五日) 累服桔梗瀉肺二湯合《千金》葦莖,病勢略輕,仍宜前法加減。   生甘草(五錢) 生白芍(五錢) 生苡仁(一兩) 冬瓜子(一兩) 桃仁(六錢) 桔梗(五錢) 香白芷(一錢) 炙乳沒(各二錢) 輕馬勃(五分) 敗醬草(三錢) 葶藶子(三錢,炒研,用棗包紮) 犀黃醒消丸(每服二錢) 佐景按 此方連服三日,二十四日,吳君以兒病漸減,拳腫處亦漸平,遂攜方至師家,請予加減。 師減去白芷、乳沒、葶藶、敗醬、馬勃,余依舊。 又連服三日。 二十七日,吳君凝軒予藥一劑,計生甘草五錢、生白芍五錢、生苡仁一兩、冬瓜子八錢、敗醬草三錢、桃仁泥三錢、桔梗二錢、川貝母三錢、忍冬藤三錢、炙乳沒各錢半、白及錢半,覺藥汁膩甚。 八月二十八日,予自鄉返申,吳君急邀診視。 案曰:「肺癰延已二月,刻診右肺外部依然隆起,但不如向之如拳矣。 咳嗽不爽,咯痰黃綠色,咽中痛,大便二日一行,脈象細數,擬排膿養陰合法,請正。 生甘 草三錢、苦桔梗二錢、大麥冬(去心)三錢、天花粉六錢、絲瓜絡五錢、光杏仁三錢、象貝母三錢、冬瓜瓣二兩、地枯蘿三錢。 」二十九日,承邀續診。 據謂昨方頗效。 案曰:「服藥後,咳時加多.膿痰加多。 按此種膿痰蘊積於內,非排去之不為功。 刻診脈象數,肩息未除,咽中痛,大便已行而堅。 病情尚在險途,再擬前法加減。 鮮蘆根三根,西洋參一錢、生苡仁二兩、苦桔梗二錢、冬瓜瓣二兩、光杏仁四錢、絲瓜絡六錢、地枯蘿四錢、南沙參三錢、生甘草二錢。 」三十日,吳君來謂身熱又減,臭痰亦少,堅請三診。 余以其脈雖細數,一分鐘一百四十餘至,不足慮。 獨息時左肩尚動,思仲聖云:「上氣,面浮腫,肩息,其脈浮大,不治。 」此雖非上氣病,終不禁躊躇。 又以雜務紛集,無暇抽身,仍主請師續診。 九月一日,吳君到師家商議,問吉凶,師慰之。 案曰:「肺癰業經出險,但咯痰尚濃,兼有微熱,仍宜前方加減。 生甘草五錢、桔梗五錢、桃仁泥二錢、生白芍五錢、瓜蔞皮仁各三錢、生山梔錢半,另服醒消丸每服二錢。 」此方服後,又有進步。 九月二日,夜中,不知何故,忽云心中劇痛,隨嘔出鮮紅之血,約半小杯,隨續吐出數次,吐後,神疲納呆,又不能安寐。 三日,吳君急到師家乞診。 值師玉體不豫,乃口報藥味,由湘人師兄錄之。 方曰:「嫩射干三錢、白前三錢、桃仁泥二錢、生甘草三錢、生白芍五錢、枳殼一錢、全瓜蔞六錢(切)、桔梗一錢、制香附三錢、生山梔三錢,另服醒消丸每服一錢。 」下午二時,進初煎,六時進二煎,夜十一時,痛即定。 次早起,痛全除。 眾驚藥之速效,竟至於此也。 五日,師健步,命駕出診,案曰: 四診(夏曆七月廿日) 肺癰無腥臭之痰,病已出險,但時吐濁痰,膠黏黃厚,當從《千金》皂莢丸法,改湯以治之。 蓋濁痰不除,咳必不能止也。 牙皂末(五分) 用黑棗去核包煎 佐景按 此方之藥值賤甚,僅需銅元三枚而已。 藥鋪中先生微笑曰,此能愈疾乎?吳君得藥,仍取大黑棗,先去其中核,卻納入牙皂末,用線扎棗兩端,使勿漏出,計需棗七枚,已將牙皂末裝畢,即煎與服。 服後,竟又峰迴路轉,別見柳暗花明。 陡有多許白膩之痰濁,悉從大便出,口中吐痰反少,一如師預告。 非第此也,前數日飲食常帶嘔意。 予曰,嘔者,胃不和也。 凡大病久病,有胃則生,胃不和則危,此定例也。 今則非第不嘔,而且胃納轉佳,又能自起坐大便,或為其他動作矣。 又前此臥不得左脅著席者,今則能之。 所以然者,前此右肺蓄膿方盛,使用左脅著席,則膿將壓諸其他臟器上,因而不舒乎?胸前隆起處,前服三診方後,即開始降落,今乃悉平。 咳嗽時,胸部不再牽痛。 又安福消腫膏自經西醫敷用,即時常更換,至此乃免除。 此方連服三日,功效甚著。 自八日起又服前之懸擬方,但去生山梔。 其中之醒消丸計守服迄今,自三錢減為一錢,猶未間也。 自是頓入坦途,能食飯,怕吃藥,嬉戲如常矣。 二十九日,吳君又叩調理之方,師曰: 五診(夏曆八月十四日) 肺癰已經出險,而陰氣大傷,宜千金黃昏湯,昨日姜佐景亦云。 合歡皮(如手掌大一塊,用水三碗,煎至一碗半,作兩次服) 佐景按 服此甚佳,食量增,而肌肉豐,雖不時尚有微咳,並帶薄痰,是為病後餘波,不足慮也。 本病有一特性,即但惡熱,不惡寒。 夫不惡寒,但惡熱者為陽明病。 故吾曰:肺癰者,陽明病之一格也。 夫陽明病以清吐下為三大正治,故肺癰之用葦莖,清法也;用桔梗,吐法也;用葶藶、牙皂,下法也。 《經》曰:「肺與大腸相表裡。 」故大腸能移熱於肺,夫知此方可以言治肺癰。 余更憶某日侍診師側,一童子年可十二三矣,隨其母來視。 童子解衣袒胸,見其左肋骨處有瘡痕未斂。 其母曰:此兒患肺病,數載於茲。 先由外國醫生開刀,去肋骨,湧出膿痰不少,自後即不能收口。 曾經西醫多人察視,率無功。 後幸得收口結疤矣,而胸部反痛劇。 不得已,又將結口刺破,導入藥線,任膿流出,則痛方止。 纏綿經年,家資將罄,如之何?余視之慘然。 後未來二診,不知究竟。 其母為吳產,齒音明朗,故印象殊深云。 閱者將以為西醫不能治病乎,非也。 醫者不分中西,倘得愈病,常不惜任何犧牲以赴之,遑論椎心嘔血而已哉?故彼不為醫者,決不解醫者之苦。 彼慣用輕劑,或一遇重證,即日另請高明之醫,亦決不解肯負責治重證之醫者之苦。 先岳西垣童公於今歲八月歸道山。 先是客歲十二月間,患大渴引飲,日進大量果汁,雪夜不識寒,猶自開窗睡。 生平抱不藥為中醫之旨,不信醫,亦不自以為病。 至二三月間,消渴更甚。 及至四五月,轉為中消,一日能進食七八次,無飽意。 雖病根已深,猶未能善自服藥。 尋而熱在上焦,因咳為肺痿。 而後知肺痿之病,從何得之,師曰:或從消渴、小便利數一語,確由實驗得之(由此,並知或從汗出,或從嘔吐,或從便難,又被快藥下利,重亡津液諸語,悉由實驗得之。 我故曰:《傷寒卒病論》者,一部醫學實驗錄也)。 尋而胸中隱隱痛,熱之所過,血為之凝滯,蓄結癰膿,吐如米粥,知此為肺癰矣。 迨余返里省視,則已大肉盡削,惡聞食臭。 諸醫束手無策。 余亦勿能例外。 況其時因神疲納呆,不得已,稍進福壽膏以圖振作。 夫病本由亡津液而生,安堪以膏火續爍之?余見證狀已危,乃用大劑葦莖合桔梗甘草加味,咳爽膿出,目得淚,足能行,初似略有進步。 繼乃又轉萎靡。 臨危前數日,脈象怪狀迭出,多非二十八脈所備者。 然後知仲聖謂始萌可救,膿成則死者,蓋排膿非難,而膿排後生肌復原之實難也,又何況期此於七十二齡之老翁哉?嗚呼,先岳碩德鴻儒,詩書遺澤,足啟來茲,堂構相承,克家繩武,泉路有知,似可含笑。 然而余在醫言醫,則常耿耿有餘恨焉。 余恨者何?曰:不能如吾師之善用葶藶牙皂也!為特詳志吾過,以告世之治醫者(又黃耆於本病有特效,醫者不可不知)。 曹穎甫曰 凡治此證,癰膿結聚肺部,當開泄肺氣,清其鬱熱,為第一步。 及肺臟氣疏,咯痰不暢,則以決去癰膿為第二步。 及腥臭之痰出盡,而膠痰之未成膿者,尚吐之不已,則以破除痰結為第三步。 及膠痰漸少,肺之破碎處當用補救,則以扶養肺陰為第四步。 惟補救之方推《千金》黃昏湯為最。 黃昏為合歡皮,張璐玉稱其兩干相著,即黏合不解,取其黏性實足以補肺臟之罅漏,而收其全功,較世傳白及尤為穩當。 敢布腹心,以告同仁。 按合歡為馬纓花,花紅如馬纓,五六月始開,枝幹多連理,予親見之。 蓋肺主皮毛,此樹之皮彼此易為黏合,故能補肺之綻裂也。 又按佐景謂肺癰病原實出陽明,此說甚精確。 蓋腸胃燥實,鬱熱上熏於肺,則肺燥而膠痰生。 一日之燥氣不除,則一日之膠痰不去。 久久熱傷肺臟,因變癰膿。 故治之之法,第一當開壅清熱,其次則當破頑痰,皆所以抉其壅也。 至如中消之證,尤當破其壅結,而清其胃熱,重則承氣,輕則人參白虎,皆當用之。 否則,肺液一傷,甚則為癰,輕即為痿(佐景注:肺痿又有屬於寒性者,多為虛證,治法迥異,詳第二集)。 童公之病,實由於此,竟致不起者,未嘗不由此也,可以為前鑑矣。 佐景又按 余記本案既竟,攜示吳君大鏞。 吳君閱畢,乃書證明詞如下。 「小女刻已全愈,曹公再造之恩,不敢忘也!本案記載翔實無誤,世有同病者,知所抉擇矣。 特此附筆證明,並表謝忱。 民國二十五年十一月吳大鏞拜志」

第八二案 懸飲(其一 穎師醫案)

張任夫先生 (勞神父路仁興里六號) 初診(二十四年四月四日) 水氣凌心則悸,積於脅下則脅下痛,冒於上膈則胸中脹,脈來雙弦,證屬飲家,兼之乾嘔短氣,其為十棗湯證無疑。   炙芫花(五分) 制甘遂(五分) 大戟(五分) 上研細末,分作兩服。 先用黑棗十枚煎爛,去渣,入藥末,略煎和服。 佐景按 張君任夫,余至友也。 先患左頰部漫腫而痛,痛牽耳際,牙內外縫出膿甚多。 余曰,此骨槽風也。 余嘗以陽和湯治愈骨槽風病多人,惟張君之狀稍異,大便閉而舌尖起刺,當先投以生石膏,涼膈散各五錢,後予提托而愈。 越日,張君又來告曰,請恕煩擾,我尚有宿恙乞診。 曰,請詳陳之。 曰,恙起於半載之前,平日喜運動蹴球,恆至汗出浹背,率不易衣。 嗣覺兩脅作脹,按之痛。 有時心悸而善畏,入夜,室中無燈炬,則惴惴勿敢入,頭亦暈,搭車時尤甚。 噯氣則胸膈稍舒。 夜間不能平臥,平臥則氣促,輾轉不寧。 當夜深人靜之時,每覺兩脅之裡有水聲漉漉然,振盪於其間。 ……余曰,請止辭,我知之矣。 是證非十棗湯不治,藥值甚廉,而藥力則甚劇。 君欲服者,尚須商諸吾師也。 君曰,然則先試以輕劑可乎?曰,諾。 當疏厚朴、柴胡、藿佩、半夏、廣皮、車前子、茯苓、清水豆卷、白朮等燥濕行氣之藥與之。 計藥一劑,值銀八角余。 服之,其效渺然。 張君曰,然則惟有遵命偕謁尊師矣。 翌日,余徑叩師門,則師診視張君甫畢,並在立案矣。 走筆疾書,方至「脈來雙弦」之句。 余問曰:先生,是何證也?曰:小柴胡也。 予曰:不然,柴胡之力不勝,恐非十棗不效。 先生擱筆沉思,急檢《傷寒論》十棗湯條曰:「太陽中風,下利嘔逆,表解者,乃可攻之。 其人漐漐汗出,發作有時,頭痛,心下痞鞕滿,引脅下痛,乾嘔,短氣,汗出,不惡寒者,此表解里未和也,十棗湯主之。 」因問張君曰,君氣短而乾嘔乎?曰:良然。 師乃顧謂余曰:爾識證確,所言良是也。 師乃續其案而書其方,即如上載者是。 又按《金匱》曰:「脈沉而弦者,懸飲內痛。 」又曰:「病懸飲者,十棗湯主之,」余嘗細按張君之脈,覺其滑之成分較多,弦則次之,沉則又次之。 以三部言,則寸脈為尤顯,與寸脈主上焦之說適合。 以左右言,則左脈為較顯,蓋張君自言左脅之積水較右脅為劇也。 今當報告張君服湯後之情形。 張君先購藥,價僅八分,驚其值廉。 乃煮大棗拾枚,得湯去滓,分之為二。 入藥末一半,略煎,成漿狀物。 其夜七時許,未進夜飯,先服藥漿,隨覺喉中辛辣,甚於胡椒。 張君素能食椒,猶尚畏之,則藥性之劇可知。 並覺口乾,心中煩,若發熱然。 九時起,喉啞不能作聲,急欲大便,不能頃刻停留,所下非便,直水耳。 其臭頗甚。 於是略停,稍進夜飯,竟得安眠,非復平日之轉側不寧矣。 夜二時起,又欲大便,所下臭水更多,又安眠。 六時,又大便,所下臭水益增多。 又睡至十時起床,昨夜之喉啞者,今乃愈矣。 且不料乾嘔、噯氣、心悸、頭暈諸恙均減,精神反佳。 張君自知肋膜炎為難愈之疾,今竟得速效如此,乃不禁嘆古方之神奇! 次日中午,喉間完全復原。 下午七時,夜膳如常。 九時半,進藥,棗湯即前日所留下者。 藥後,胃脘甚覺難堪,胃壁似有翻轉之狀,頗欲吐,一面心煩、覺熱、喉啞,悉如昨日,但略差可。 至深夜一時,即泄水,較第一夜尤多。 翌晨,嘔出飯食少許,並帶痰水,又泄臭水,但不多矣。 至午,喉又復原,能進中膳如常,噯氣大除,兩脅之脹大減。 惟兩脅之上(乳偏下)反覺比平日為脹。 張君自曰:此脅上之脹,必平日已有,只因脅下劇脹,故反勿覺。 今脅下之脹除,故脅上反彰明耳。 而膽量仍小,眼目模糊反有增無減,但絕無痛苦而已。 吾人既知服後經驗,試更細閱十棗湯之煎服法,兩相參研,乃知煎服法雖僅寥寥二三行,而其中所蘊蓄之精義甚多。 煎服法曰:「右三味,搗篩,以水一升五合,先煮肥大棗十枚,取八合,去滓,內藥末,強人服一錢匕,羸人服半錢,平旦溫服之,不下者,明日更加半錢,得快下後,糜粥自養。 」觀張君之第一日先藥後飯而不嘔,第二日之先飯後藥而嘔,可知也。 先藥後飯,較先飯後藥為愈;亦安知平旦服之云者,不飯而服之也,較先藥後飯為更愈乎。 又云:「快下後,糜粥自養。 」則其未下以前,不能進食可知。 實則下後糜粥自養,較先後俱不飯者為尤佳,此其第一義也。 曰:「不下者,明日更加半錢。 」而不言:「不下,更作服。 」可知「明日」二字,大有深義,即明日平旦之省文。 蓋平旦之時,胃府在一夜休養之後,機能較為亢盛,故借其天時之利,以與此劇藥周旋耳。 且一日一服,不似其他湯藥之可以多服,蓋一以見藥有大毒,不宜累進,一以為胃府休養地步,此其第二義也。 強人一錢匕,羸人則改半錢,斤斤較其藥量,倍顯慎重之意。 何者?其義與上述者正同,此其第三義也。 十棗湯以十棗為君,亦安知十棗之功用為何如乎?東人曰:大棗、甘草等藥,功用大同而小異,要為治攣急而已。 說殊混統不可從。 吾友吳君凝軒嘗歷考經方中大棗之功用,稱其能保胃中之津液。 今觀十棗湯之下咽即起燥痛,則甘遂大戟芫花三者吸收水分之力巨可知,入胃之後,雖能逐水驅邪,然克傷津液,在所不免,故投十棗以衛之,方可正邪兼顧。 又吳君謂十棗湯之服法,應每日用十棗煎湯,不可十棗分作兩服,以弱保正之功,其說頗有見地。 況舊說以棗為健脾之品,又曰,脾能為胃行其津液。 由此可知棗與胃液實有密切之關係。 惟其語隱約,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今得吾友之說,乃益彰耳,此其第四義也。 甘遂、芫花、大戟為何作藥末以加入,而不與大棗同煎,蓋有深意。 以余研究所得,凡藥之欲其直接入腸胃起作用者,大都用散。 薏苡附子敗醬散,世人用之而不效,不知其所用者非散,乃藥之湯耳。 五苓散,世人用之又不效,謂其功不及車前子通草遠甚,不知其所用者非散,亦藥之湯耳。 至於承氣亦直接在腸中起作用,所以不用散而用湯者,蓋腸胃不能吸收硝黃,用湯無異散也。 其他諸方,用散效用湯而不效者甚夥。 容當作「經方散藥之研究」一文,細推論之。 雖然,甘遂等三藥為末,入胃逐水,有此說在。 又何能逐兩脅間之積水乎?曰,水飲先既有道以入脅間,今自可循其道,追之使出。 事實如此,理論當循事實行也,此其第五義也。 嗚呼!仲聖之一方,寥寥二三行字,而其所蘊蓄之精義,竟至不可思議。 凡此吾人所殫精竭慮,思議而後得之者,尚不知其是耶非耶?安得起仲聖而問之耶? 二診(四月六日) 兩進十棗湯,脅下水氣減去大半,惟胸中尚覺脹懣,背痠,行步則兩脅尚痛,脈沉弦,水象也。 下後,不宜再下,當從溫化。   姜半夏(五錢) 北細辛(二錢) 乾薑(三錢) 熟附塊(三錢) 炙甘草(五錢) 菟絲子(四錢)杜仲(五錢) 椒目(三錢) 防己(四錢) 佐景按 師謂十棗湯每用一劑已足,未可多進。 所謂大毒治病,十去其四五是也。 又謂甘遂大戟皆性寒之品,故二診例以溫藥和之。 此方系從諸成方加減而得,不外從溫化二字著想。 惟據張君自言,服此方後,不甚適意。 覺脅上反脹,背亦不舒,目中若受刺,大便亦閉結。 按此或因張君本屬熱體,而藥之溫性太過歟? 三診(四月八日) 前因腰痠脅痛,用溫化法,會天時陽氣張發,腰脅雖定,而胸中脹懣,左脅微覺不舒。 但脈之沉弦者漸轉浮弦。 病根漸除,惟大便頗艱,兼之熱犯腦部,目脈為赤,當於胸脅著想,用大柴胡湯加厚朴芒硝。   軟柴胡(三錢) 淡黃芩(三錢) 製半夏(三錢) 生川軍(三錢,後下) 枳實(三錢) 厚朴(二錢) 芒硝(錢半,沖) 佐景按 張君言:服藥後,夜間暢下四五次,次日覺脅背均松,胸中轉適,精神爽利。 諸恙霍然。 觀此方,知師轉筆之處,銳利無比。 前後不過三劑,藥費不過三元,而竟能治愈半載宿恙之肋膜炎病。 嗚呼,其亦神矣! 曹穎甫曰 凡胸脅之病多系柴胡證,傷寒太陽篇中累出,蓋胸中屬上焦,脅下則由中焦而達下焦,為下焦水道所從出,故脅下水道淤塞即病懸飲內痛,而為十棗湯證。 胸中水痰阻滯,上濕而下燥不和,則為大陷胸湯證。 若胸中但有微薄水氣,則宜小柴胡湯以汗之。 脅下水氣既除,轉生燥熱,則宜大柴胡湯以下之,可以觀其通矣。

第八三案 懸飲(其二 穎師親撰)

師曰 宋子載之妻年已望五,素病胸膈脹痛,或五六日不得大解,夜睡初醒,則咽燥舌乾。 醫家或以為浮火,或指為肝氣,花粉、連翹、玉竹、麥冬、山梔之屬,多至三十餘劑;沉香、青皮、木香、白芍之屬,亦不下十餘方。 二年以來,迄無小效。 去年四月,延余診治。 余診其脈雙弦,曰:此痰飲也。 因用細辛乾薑等,以副仲師溫藥和之之義。 宋見方甚為遲疑。 曰:前醫用清潤之品,尚不免咽中乾燥,況於溫藥?余曰:服此當反不渴。 宋口應而心疑之。 其妻毅然購藥,一劑而渴止。 惟胸膈脹痛如故,余因《金匱》懸飲內痛者用十棗湯下之,遂書:  制甘遂(一錢) 大戟(一錢) 炙芫花(一錢) 用十棗濃煎為湯,去滓令服,如《金匱》法,並開明每服一錢。 醫家鄭仰山與之同居,見方力阻,不聽,令減半服之,不下,明日延余復診。 知其未下,因令再進一錢,日晡始下。 胸膈稍寬,然大便乾燥,蓄痰未下。 因令加芒硝三錢,使於明早如法服之。 三日後,復延余復診,知其下甚暢,糞中多痰涎。 遂令暫行停藥,日飲糜粥以養之。 此時病者眠食安適,步履輕捷,不復如從前之蹣跚矣。 後一月,宋又延余診治,且曰:大便常五六日不行,頭面、手足、乳房俱腫。 余曰:痰濁既行,空隙之處,衛氣不充,而水飲聚之。 《金匱》原有發汗利小便之法以通陽氣。 今因其上膈壅阻特甚,且兩乳脹痛,不得更用緩攻之劑,方用:  制甘遂(一錢) 大戟末(一錢) 王不留行(二錢) 生大黃(三錢) 芒硝(三錢) 一瀉而脹痛俱止。 宋因詢善後之法,余因書:  蒼朮(一兩) 白朮(一兩) 炙甘草(五錢) 生麻黃(一錢) 杏仁(三錢) 令煎湯代茶,汗及小便俱暢。 即去麻杏,一劑之後,永不復發云。 余按十棗湯一方,醫家多畏其猛峻,然余用之屢效,今存此案,非惟表經方之功,亦以啟世俗之蔽也。 佐景按 此吾師十年前之治案也。 是時,余有志於醫,顧未嘗學焉。 師另有本湯驗案多則,悉詳《金匱發微》。 然則人猶是也,病猶是也,方猶是也,效亦猶是也。 所謂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其間同具妙理。 若曰古方不可治今病,猶曰古月不可照今人,得毋癡不可及? 南宗景先生曰:舍妹曾患脹病,初起之時,面目兩足皆微腫,繼則腹大如鼓,漉漉有聲,渴喜熱飲,小溲不利,呼吸迫促,夜不成寐。 愚本《內經》「開鬼門」(「玄府」也,亦即汗腺)、「潔淨府」(膀胱也)之旨,投以麻附細辛合胃苓散加減。 服後,雖得微汗,而未見何效。 妹倩金君篤信西醫,似以西醫治法勝於中醫,於是就診於某醫院,斷為腎臟炎症,與以他藥及朴硝等下劑。 便瀉數次,腹脹依然。 蓋以朴硝僅能下積,不能下水也。 翌日,忽頭痛如劈,號泣之聲達於四鄰,嘔出痰水,則痛稍緩。 愚曰,此乃水毒上攻之頭痛,即西醫所謂自家中毒。 仲景書中曾載此症(見趙刻本《傷寒論》第一百六十條),非十棗湯不為功。 乘此體力未衰之時,可以一下而愈,遲則不耐重劑也。 乃擬方用甘遂三分(此藥須煨透,服後始不致作嘔,否則吐瀉並作,頗足驚人,曾經屢次試驗而知)。 大戟、芫花(炒)各錢半,因體質素不壯盛,改用棗膏和丸欲其緩下。 並令侍役先煮紅米粥,以備不時之需。 服藥後四五小時,腹中雷鳴,連瀉糞水十餘次,腹皮弛緩,頭痛亦除。 惟神昏似厥,呼之不應。 其家人咸謂用藥過猛。 愚曰:勿驚。 《尚書》所云「若藥不瞑眩,厥疾勿瘳」,此之謂也。 如慮其體力不支,可進已冷之紅米粥一杯,以養胃氣而止便瀉。 如言啜下,果即瀉止神清。 次日腹中仍微有水氣,因復投十棗丸錢半,下其餘水,亦去疾務盡之意。 嗣以六君子湯補助脾元,且方內白朮一味能恢復其吸收機能。 故調理旬日,即獲全愈。 」(錄《中醫內科全書》)。 此亦古方治今病之一好例也。

第八四案 奔豚(其一 穎師醫案)

劉(右) 初診(九月十六日) 始病中脘痛而吐水,自今年六月,每日晨泄,有時氣從少腹上衝,似有瘕塊,氣還則絕然不覺。 此但肝鬱不調,則中氣凝滯耳。 治宜吳茱萸湯合理中。   淡吳萸(四錢) 生潞黨(五錢) 乾薑(三錢) 炙草(三錢) 生白朮(五錢) 生薑(三片) 紅棗(十二枚) 二診(九月十八日) 兩服吳茱萸合理中湯,酸味減而沖氣亦低,且晨泄已全愈。 惟每值黃昏,吐清水一二口,氣從少腹挾痞上衝者,或見或否。 治宜從欲作奔豚例,用桂枝加桂湯,更納半夏以去水。   川桂枝(三錢) 白芍(三錢) 生草(錢半) 桂心(錢半) 製半夏(五錢) 生薑(五片) 紅棗(七枚) 拙巢注 服後全愈。 佐景按 本案初診所謂吐水,二診所謂吐清水,頗可疑,或 即是「白津」,其說詳下案。

第八五案 奔豚(其二 佐景醫案)

周(右 住浦東) 初診 氣從少腹上衝心,一日四五度發,發則白津出,此作奔豚論。   肉桂心(一錢) 川桂枝(三錢) 大白芍(三錢) 炙甘草(二錢) 生薑(三片) 大紅棗(八枚) 佐景按 本案為余在廣益中醫院所診得者,余視此頗感興 趣,若自珍其敝帚者然,請從「白津」說起。 《金匱要略》曰:「寒疝繞臍痛,苦發則白津出,手足厥冷,其脈沉弦,大烏頭煎主之。 」本條中「苦發」二字,《千金》《外臺》作「若發」,此不足論。 「白津」二字,《千金》《外臺》作「白汗」,「白汗」二字在仲聖書中為少見,或以為即《素問》之「魄汗」,或以為即《脈經》之「白汗」,似未得為的解。 若仍作「白津」,亦未能確指為何物。 若釋「白津」為「白帶」,尤誤。 因「帶」則稱「下」,而不稱「出」,稱「白物」而不稱「白津」故也。 獨本案病者周右告我以一病狀,我無成句以形容之,欲得而形容之,除非「發則白津出」五字,庶足以當之。 蓋周右每當寒氣上衝之時,口中津液即泉湧而出,欲止之不得,其色透明而白。 待沖氣下降,此種白津方止。 其來也不知何自,其止也不知何往。 但決非痰濁之屬,蓋痰濁出於肺胃,此則出於口中,痰濁較濃而厚,此則較淡而清。 痰濁之吐出須費氣力,此則自然流溢,故二者絕然為二物。 夫奔豚為寒性病,既有出白津之例,則寒疝亦為同類之寒性病,其出白津復何疑?師兄吳凝軒謂嘗親見凍斃之人將死之時,口出白津無算,汩汩而來,絕非出於其人之自主,與此正可互相印證,事實之不可誣有如是者! 葉案曰:「高年少腹氣衝,脘下心肋時痛,舌底流涎,得甜味,或靜臥,少瘥,知飢不食,大小便日窒。 此皆陰液內枯,陽氣結閉。 喻西昌有滋液救焚之議。 然衰老關格病,苟延歲月而已,醫藥僅堪圖幸。 」藥用「大麻仁、柏子仁、枸杞子、肉蓯蓉、紫石英、炒牛膝」。 細按本病實是奔豚,所謂「舌底流涎」,即是「白津」。 其用藥雖非正道,而足以互證病情者乃至審也。 按依西醫解剖學言,唾腺亦名涎腺,涎腺計有三對,曰耳下腺,曰顎下腺,曰舌下腺,其末端各有球囊如葡萄狀。 耳下腺為最大,在外耳之直下,別有管開口於上顎臼齒之近旁,以輸送唾液;顎下腺在下顎之內前部,舌下腺在舌底黏膜之下,其輸送管皆開口於舌尖下部之兩側。 若唾腺神經起反射興奮,以致唾液分泌亢盛者,謂之反射性流涎症云云。 竊意奔豚病者心腹部分之神經劇受刺激,因反射及於唾腺神經,故分泌唾液特多。 此唾液也,實即本案所謂白津。 二診 投桂枝加桂湯後,氣上衝減為日二三度發,白津之出亦漸稀。 下得矢氣,此為邪之去路,佳。 肉桂心(一錢半) 川桂枝(三錢) 大白芍(三錢) 炙甘草(三錢) 生薑(三片) 紅棗(十枚) 厚朴(錢半) 半夏(三錢) 佐景按 初診時有為我錄方之同學曰,此肝氣也。 余曰:肝 氣之名太泛,毋寧遵經旨稱為奔豚,同學疑焉。 次日病者欣相告,曰:沖氣減矣,胃納亦增。 同學愕然焉。 余又瑣瑣重問白津之狀及關於白津之一切,所言悉合,無可疑焉。 又曾細按其脈,頗見弦緊之象,與仲聖所言寒疝之脈相似,益見疝與奔豚,確屬類似之病。 服桂枝加桂湯而得矢氣者,因桂性芳香兼能逐穢故也。 然而逐穢氣之專功,卻不及厚朴,此為余屢次實驗而得之者。 又以半夏善降,故並用之。 三診 氣上衝,白津出,悉漸除,蓋矢氣得暢行故也。 今圖其本,宜厚朴生薑甘草半夏人參湯加桂。 厚朴(三錢) 生薑(四錢) 半夏(四錢) 甘草(三錢)黨參(三錢) 桂心(一錢) 桂枝(二錢) 佐景按 余每遇可研究之病,恆喜病者多來受診幾次,俾可 詳志服藥後之經過。 但以用經方之故,病者向愈至速,每一二診後,即不復來。 予乃無從詳訊,每致大失所望。 本案當初診時,婦鑑於前此就地醫治之無效,頻頻問:「先生,這個毛病阿會好?」意猶言「未知尚有愈望否」也。 予期以十日,婦笑頷之。 至二診來時,予鑑於前此查詢病情之無從,當即詳詢婦之滬寓住址。 第三診後,婦果不復來。 又越數日,余乃按址趨至城內肇嘉路關帝廟對過木器號內其戚家訪之。 得其外甥女出見,曰:家舅母因病已將全愈,又以家務紛繁,早欣然回浦東去矣。 以余意默忖,此婦病根必然未拔,不久行當重發。 夫當其病劇之時,則以身體為重,家事為輕;及其病減之後,又以家事為重,身體為輕;此乃人之常情,安足怪歟? 有善懷疑之讀者必將問佐景曰:何謂「今圖其本」?為答此問題起見,余乃不能不發表其未成熟之說。 緣余於奔豚一病曾下小小研究工夫,只以學殖過淺,資質過鈍,迄無一得。 即稍稍獲新意,亦殊不敢自信,故曰未成熟之說也。 倘邀高明教正,幸也何如。 余曰:奔豚病之本源乃腸中之矢氣,即腸胃中殘餘未曾消化之物,因發酵分解所生之瓦斯是也。 厚朴生薑甘草半夏人參湯治此最佳。 方中人參生薑半夏能健胃降逆,使立建瓴之勢;厚朴甘草能逐穢安正,大有剿撫之功。 病者服此後,其矢氣將更多,源源而出,臭不可聞。 俗語謂屁之響者不臭,臭者不響,故此種矢氣並無多大響聲,旁人當慎防之。 矢氣既去,腹之脹滿者乃漸平。 本案周右腹本脹滿,兩服藥後,遂漸平,今特補述於此。 病人之腹漸平,奔豚乃免復發,所謂圖其本者此也。 我今當補述周婦氣上衝之情形。 據述其氣確發源於小腹,惟並非僅中道一線直上,彷彿腹之兩旁皆有小線向上中方向升騰,直衝至心臟部分而杳。 方其沖也,頗覺難堪;及其杳也,不知何去。 而白津之忽湧忽止,又皆出於不能自主。 如是前後數分鐘,方復原狀。 然而神為之疲,食為之減。 吾人當注意此婦之逆氣衝至心而杳一語,與經文「氣從少腹上衝心者」「氣從少腹上至心」二語,悉合符節。 經文之「至」字,有以心為止境,至此而止之意。 經文之「沖」字,有以心為正鵠,沖此即中之義。 經文衝心至心大同小異之二條,悉主桂枝加桂湯,故我治本案衝心至心之奔豚,亦用桂枝加桂湯。 此婦服藥得矢氣後,則上衝之氣頓減,可見衝心之逆氣無非腸中之矢氣,腸中之矢氣即是衝心之逆氣。 意者腸中發酵之瓦斯既不能泄於下,勢必膨於中,故腹脹滿。 而腹之脹滿程度又殊有限制,故此時瓦斯乃隨時有上溢之可能。 適腸繫於腸間膜,膜中有無數靜脈管吸液上行,平時因血管有關約之作用,瓦斯不能溢入血管。 適其人暴受驚恐,關約失其效能(吾人手方握物,受驚則物墮地。 書載難產之婦,因驟聞響器擲地,胎兒安下。 是皆關約筋因驚失效之明證),於是瓦斯乘機溢入血管。 此溢入之量必甚微渺,然其害已烈。 觀西醫之注射液劑,必避免空氣之隨入,慎之又慎,可見一斑。 設瓦斯溢入靜脈管,病人之感痛楚尚不甚劇,因瓦斯與靜脈血液同向上行故也。 設其所溢入者為動脈管,則二者逆向而行,痛楚斯甚。 以我臆測,此種瓦斯甚且逆大動脈而上薄心臟,但心臟瓣膜開合噴壓之力殊強,故瓦斯終為擊潰,或下退原處而杳。 藥以桂枝加桂湯者,因桂枝能助動脈血運暢行之故,更加桂心以為君,則其噴壓之力更強,而瓦斯乃不能上溢,但能下返(我前釋桂枝湯中桂枝之用與此處相合,尚不致有兩歧之誤)。 如此解釋,似覺圓滿。 但依生理書言,腸中毒素每能侵入血管,至腸中之瓦斯殊不能溢入血管之中。 然今日之生理尚不足以盡釋實際之病理,觀肋膜炎病者進十棗湯後,其肋膜間之水竟從肛門而出,即是一例。 故我敢依此種病例作奔豚病理之「假說」如上。 「假說」云者,即假定之學說,並非絕對之真理,姑留此說,以待他人之改正謬誤或補充證明者也。 故閱者有以吾說為非是起而駁難者,我當謹敬受教。 但望另著新說,以饜眾望,若夫徒事破壞,莫能建設者,則非吾所期也。 依鄙意,病者腸中先有瓦斯之蘊積,偶受驚恐,則關約失效,致瓦斯溢入血管之中。 故仲聖曰「皆從驚發得之。 」「發」,猶言「始」也,此言大有深意。 仲聖又曰:「燒針令其汗,針處被寒,核起而赤者,必發奔豚。 」試問燒針令汗,何故多發奔豚?歷來注家少有善解。 不知仲聖早經自作註釋,曰「加溫針,必驚也」,曰「醫以火迫劫之,亡陽必驚狂」,曰「奔豚,……皆從驚發得之」。 合而觀之,則燒針所以發奔豚之理寧非至明?故以經解經,反勝贅說多多。 惟其人腸中本有宿氣,待時而動,此乃可斷言者也。 雖然,余之假說尚不止於此,設閱者能稍耐煩,容當續陳其義。 余曰:此上所述之奔豚病為第一種奔豚,更有第二種奔豚與此稍異,即奔豚湯所主之奔豚病是也。 此二種奔豚乃同源而異流者。 同源者何?蓋同種因於腹中之瓦斯是也。 異流者何?蓋一則逆大動脈而犯心臟,一則溢入淋巴管,逆胸導管亦犯心臟,甚且犯胸與咽喉。 師曰:「奔豚病,從少腹起上衝咽喉,發作欲死。 」又曰:「奔豚氣上衝胸,腹痛,往來寒熱,奔豚湯主之。 」即是此一種犯淋巴系之奔豚。 試更詳為之證,胸導管之上端適當胸部,其位高於心臟,故曰「上衝胸」,而不僅曰「上至心」,此可證者一也。 咽中如有炙臠者,屬半夏厚朴湯證,其病在咽喉部分之淋巴系,屬少陽,與此處所謂上衝咽喉極相類,此可證者二也。 淋巴系病即中醫所謂少陽病,義詳本書第二集。 少陽病以「寒熱往來」為主證,故曰「往來寒熱,奔豚湯主之」,此可證者三也。 試察奔豚湯方內有半芩姜草,酷如少陽之主方小柴胡湯,此可證者四也。 吾師曾用奔豚湯原方治愈此種奔豚病,其案情詳《金匱發微》。 讀者欲知其詳,請自檢之,此可證者五也。 有此五證,此第二種奔豚病乃告成立。 是故姑以六經言,二種奔豚病同生於太陰,一則發於太陽,一則發於少陽。 以生理言,二種奔豚病同生於腸中瓦斯,一則發於循環系,一則發於淋巴系。 考之實例,發於循環系者多,發於淋巴系者少,故桂枝加桂湯之用常較奔豚湯為廣。 東哲有言曰:「奔豚主劑雖多,特加桂湯為最可也。 」即緣此故耳。 至奔豚病之劇者,其逆氣同犯循環、淋巴二系,亦屬可能之事,故用方亦不妨併合。 筆述至此,奔豚病似可告一段落,倘有讀者更欲追問腸中瓦斯之所由來,太陰病之所由成,我又安得無言?曰,以生理言,腸中瓦斯之成,實由於胃乏消化力,即西醫所謂消化不良症是也。 故欲治腸,當先健胃。 猶欲求流之長,必先浚其源。 雖然,是乃粗淺之言,不值一笑,今當進一步從心理方面言,曰,腸胃機能之所以不良者,乃憂思傷感有以造成之耳。 試觀吾人偶逢憂傷,則食不下,即下亦不能化,可作明證。 故中醫謂憂能傷脾,又謂脾主運化,猶言憂令人消化不良也。 本此,用敢不揣冒昧。 續伸仲聖之說曰:「奔豚病,皆從驚恐發之,而從憂傷積之。 」蓋發於驟,而積於漸也。 讀者試將前案吾師治驗例及本案拙案例合而考之,可知吾所言者,皆實驗之論,非玄想之談。 又吾師之案與拙案較,在治法上言,有一不同之點在。 讀者明眼,諒早已燭之。 如其未也,不妨略予思考,得之,然後接閱下文,與吾所言者對勘。 此乃治學之一法,添趣之一術也。 吾師前案先用吳茱萸合理中湯,繼用桂枝加桂湯納半夏;拙案則由桂枝加桂湯漸移作厚朴生薑甘草半夏人參湯加桂,一往一來,彼順此逆。 易言之,吾師先治其本,後圖其標,余則先治其標,後圖其本,與上卷葛根芩連湯證,師用退一步法,余用進一步法者,遙遙對映,正可相得益彰。 學者當知一病之來,每非一方可奏全功,見其實則進,慮其虛則退;惟其急則顧標,因其緩則保本。 必也進退合度,標本無誤,病乃速已。 抑進退之外,尚有旁敲側擊之法,標本之間,更有中氣逆從之調。 一隅三反,又豈待焦唇之喋喋乎? 《史記·扁鵲倉公列傳》曰:「扁鵲過齊,齊桓侯客之,入朝,見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深。 桓侯曰:寡人無疾。 扁鵲出。 桓侯謂左右曰:醫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為功。 後五日,扁鵲復見,曰:君有疾,在血脈,不治恐深。 桓侯曰:寡人無疾。 扁鵲出,桓侯不悅。 後五日,扁鵲復見,曰:君有疾,在腸胃間,不治將深,桓侯不應。 扁鵲出,桓侯不悅。 後五日.扁鵲復見,望見桓侯而退走。 桓侯使人問其故,扁鵲曰:疾之居腠理也,湯熨之所及也;在血脈,針石之所及也;其在腸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雖司命無奈之何。 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 後五日,桓侯體病,使人召扁鵲,扁鵲已逃去,桓侯遂死。 」吾人讀此,得毋驚扁鵲之神乎?獨惲鐵樵先生本《內經》以為說,曰:「扁鵲所以知齊侯之病,初無其他巧妙,全是今《內經》所有者。 ……且扁鵲必有左證,凡治一藝而名家者,其心思必靈活。 當時之氣候,齊國之土宜,齊侯之嗜好之意志之環境,必曾一一注意。 常人用意不能如此,扁鵲之言遂神。 」惲先生此言,可渭發前人所未發,實深得吾心者矣。 後世醫人多自視過卑,以為古人能治未病,每油然生景仰之心,今人不及古人,輒廢然無抗衡之志,竊意以為過矣! 今設有一病婦,叩君之門而求診焉。 君一見之下,即當望聞。 見其愁眉緊鎖,聞其嘆聲頻發,可以想知其心志之抑鬱;見其腹部脹滿,聞其嘔逆時作,可以想見其腸胃之不運;見其叉手冒心,聞其自語慰藉,可以想知其驚恐之易乘。 更察其苔,白而膩,切其脈,沉而弦。 問之,幸未有逆氣之上衝。 但君於此時,當逆料奔豚上衝之期匪遙,發作欲死之候將屆。 君乃出慰藉之言,以寬其心志。 用芳香之藥,以鼓其胃氣。 遣逐穢之劑,以掃其腸積。 借安神之品,以扶其心君。 無何,婦轉健碩,安病奔豚?夫若是,君已能治未病,君即是上工。 彼扁鵲雖神,安得專美於前哉?學者當知古之上工,人也,吾亦人也,吾獨不得為上工乎?用特添一筆於此,以自勉勉人。 茲姑舍吾國古人而論歐美洋人。 洋風,女不必輕於男,周旋進退之際,女先而男後;運動遊藝之場,並肩而齊觀。 加以家庭之組織綦小,妯娌之紛爭絕無。 故吾國婦女常病奔豚,彼邦醫籍乃無此名。 至國人西醫每僅述洋醫之成法,無能創新術以鳴世,故若叩以奔豚之病理,彼將瞠目不知所答。 嗟乎!以言西醫,我不如人,以言中醫,今不如古,此今日同胞之厄運,而佐景之所嘆息者也,用特贅一筆於此,以為本案餘波。 曹穎甫曰 治病不經實地考驗,往住失之懸斷。 孟子有言:為高必自邱陵,為下必因川澤。 今佐景乃因仲師所言之病情,進而求其所以然,則見證用藥,隨在有得心應手之妙,要不惟奔豚為然也。 又按奔豚向稱腎積,而方治實為肝病。 陳修園謂奔豚湯暢肝氣而逐客邪,黃坤載發明桂枝解達肝鬱,佐景所述某同學所言肝氣亦自有理。 但以奔豚證屬肝病則可,泛稱肝病,並不知為奔豚證則不可。 今人動稱弦脈為肝病,並瘧疾痰飲而不識,予嘗非笑之,又安知舉世皆然,正有無從糾正者哉?

第八六案 歷節(其一 穎師醫案)

耿(右) 初診(八月二十七日) 一身肢節疼痛,腳痛,足脛冷,日晡所發熱,脈沉而滑,此為歷節,宜桂枝芍藥知母湯。 瘰癧,從緩治。   川桂枝(五錢) 赤白芍(各三錢) 生甘草(三錢) 生麻黃(三錢) 熟附塊(五錢) 生白朮(五錢) 肥知母(五錢) 青防風(五錢) 生薑(一塊,打) 二診(九月一日) 服桂枝芍藥知母湯,腰痛略減,日晡所熱度較低,惟手足痠痛如故,仍宜前法。 川桂枝(五錢) 赤白芍(各五錢) 生甘草(三錢)淨麻黃(四錢) 蒼白朮(各五錢) 肥知母(五錢)青防風(四錢) 生薑(一塊,打) 咸附子(三錢,生用勿泡) 佐景按 我見歷節案,乃聯想及一笑話焉。 有貧夫婦二人, 伉儷甚篤,夫病歷節,呻吟未已,婦隨夫唱,亦病歷節。 既病,不能外出營生。 語謂坐吃山空,夫婦積欠房金重重,安得醫藥之資。 一日聞師常施診貧病,二人跬步傴僂,靦然求診。 師同飲以桂枝芍藥知母湯,先後二診五劑,收效頗捷。 後此夫婦之二房東來告曰:「二人病已大減,能行動矣,更不料其乘夜但攜什物,不問房金走也。 」呵呵。 吾師又曾治一戴姓婦人,病情離奇曲折,蔚為大觀。 先,婦人妊娠八月,為其夫病求醫,抱夫乘車,胎兒竟為夫身壓斃,遂作腹痛。 一醫藥而墮之,腐矣。 婦本屬血虛體質,死胎既下,因貧不能善後,即病歷節。 手足拘攣,節骱劇痛,旦日較緩。 拖延二年,方求師診。 師用一方,二劑不應。 二診改用某藥,汗乃大出。 兩劑,肢節便可詘信,足腫亦小,獨手發出大泡,有濃有水,將成潰爛。 乃採丁甘仁先賢法,用某某等藥,清其血熱,二劑而痂成,四劑而痂脫。 遂與未病時無異。 以為可無恙矣,婦忽陰癢難忍,蓋濕毒未盡,而下注也。 師因令其用某藥煎湯薰洗,良瘥。 未幾,入市購物,卒然暈倒,諸恙退而血虛之真象見。 師乃用某某諸藥大劑,凡二十餘日全愈,後竟抱子云云。 讀者試猜想,吾師究用何方何藥,諒多興趣。 欲求兩相對勘,請閱《金匱發微》。 曹穎甫曰 肢節疼痛,病名歷節。 此證起於風邪外感,汗出 不暢,久久濕流關節,脈遲而滑,屬寒濕。 其微者用桂枝芍藥知母湯,其劇者宜烏頭湯。 嘗治一吳姓男病,予用淨麻黃三錢,生白芍三錢,生綿耆三錢,炙甘草三錢,烏頭二枚切片,用蜜糖一碗另煎,煎至半碗,蓋悉本《金匱》法也。

第八七案 歷節(其二 佐景醫案)

張先生 (住靜安寺路潤康村一六八號) 天時與疾病有密切之關係,尤以宿恙為然。 刻診脈苔均和,惟右腿按之尚覺微痛,再擬桂枝芍藥知母湯主之。 川桂枝(三錢) 淨麻黃(一錢) 青防風(一錢)大白芍(三錢,酒炒) 生白朮(三錢) 熟附片(一錢)知母(二錢) 生甘草(二錢) 生薑(一片) 佐景按 張聿修先生病右腿膝蓋關節處酸楚,不堪長日行 走,曾歷三四年矣,屢治未愈。 今年請治於西醫,服藥注射達五月之久,亦未見功。 而心悸、頭眩、納呆、便結、遺精、溲混,諸恙迭作。 不得已問治及下工。 以情不可卻勉治之。 余先用芳香之劑開其胃納,緩下之劑(制川軍不可省)通其大便,繼用炙甘草湯安其心臟,仿十全大補意補其腦力,又以桂枝加龍骨牡蠣止其遺精,五苓散利其小便,如是諸恙愈而神振矣。 乃以桂枝芍藥知母湯治其腿部酸楚,我以為是即歷節之類也。 投之,酸楚果減,有時且覺全除。 張君喜不自勝,不知何以謝吾。 適時值節氣屆臨,天雨潮濕,張君之患處又覺微發,故本案脈案中「天時與疾病有密切之關係」云者,即指此而言也。 余初與張君言此,君似不信,因有西醫之言為先入之見故也。 後注意考察,果於天雨之先一日即發微微酸楚,而舊曆大節氣之前後尤顯,張君乃信服。 夫宿恙與天時關係之密切,乃鐵一般之事實,誠以天時變則空氣之組織成分亦變,人生空氣之中,無異魚居水中,息息相關,無時或休故也。 此義至關重要,特借本案表之。 張君之宿恙雖隨天時之轉變時愈時微發,但我則秉不折不撓之精神,為君立方,君亦出再接再厲之毅力,依我服藥。 現方日向全愈程中,總冀人定以勝天也!

第八八案 發背腦疽 (穎師親撰)

師曰 人體外證之屬寒者,除流注外,發背腦疽最 為重大。 惟世傳陽和湯一方,與仲師當發其癰之旨最合,若誤投寒涼敗毒之品,十不活一。 所以然者,為血絡凝於寒濕,非療毒流火之屬於陽證者比也。 附陽和湯方如下:  麻黃(三錢,去根節) 炮姜(三錢) 熟地黃(一兩) 鹿角膠(三錢) 肉桂(一錢,寒重加附子) 佐景按 友人周慕蓮君患腦疽,初起,察其屬陰性,法當與 陽和湯,顧大便五日未行,疑其有熱結,為之躊躇者再。 誰知服湯後,次早項背轉動便易,大便暢下,乃悟其大便之閉,亦屬寒性故也。 其外用膏藥,為陽和膏。 又有友人周煥根君患腦疽,發於項後偏右,皮色不變而結塊,脈微細,大便亦不行。 採鄰居之言,購番瀉葉值銅元十枚服之,大下而自止,疽反日劇。 予仍以陽和湯投之,二日不應。 易醫,又投陽和湯加減,二日,又不應。 易名醫,投和榮通絡輕劑,不更衣,則無暇問也。 如是二日,疽依然,而大便之不行也如故。 無已,予乃囑用甘油錠以潤之,因用之不得法,無效。 次日詳告以術,乃下燥矢四五顆,隨以溏薄矢液,自是得安寐竟日。 醒來知飢索粥,精神大振。 便下皆溏者,濕既有去處,疽乃以漸告愈。 事後,余乃悟此為先鞕後溏症,原不可攻,其所以有燥矢結於腸中者,必是番瀉葉之流弊,蓋大下亡陰,液去而矢在,故結而致燥也。 病家之藥誤,醫者可不留意哉? 葉勁秋先生曰:「民九秋,隨業師診海上某翁疾,翁病發熱神糊,師診視良久,莫名其故。 細細問之,該病家微吐,曾病發背,經某德醫診,將瘥,再毋顧慮矣。 師請探視,病家堅勿許,其意若謂西醫善外科,中醫優內科。 發背初時,潰如碗許,逐漸收口,僅如豆大,即日可全。 今所病者,發熱神昏系內證,故求中醫。 師曰:不觀瘡瘍部分,不足以明病理。 旋即解釦探視之,新肉色黯淡不紅,臭味深重。 師曰:邪毒攻心,予無能為矣。 敬謝不敏。 病者果於翌晨歿。 」然則內科、外科可分而不可分者也,世之執迷不悟如某翁家人者,可以醒矣! 又聞有人患發背,受治於西醫,癰化為腐肉,則剪而去之,孰意其外圍之好肉又腐,又腐又剪,又剪又腐,竟至不可收拾。 後轉請某中醫外科專家救治,用胡椒粉散其上,兼內服藥,乃腐去新生,漸得收功云。 以事未目睹,當待證於高明。 腦疽發背亦有皮色鮮紅,化膿甚速,由於濕熱蘊蒸,未必盡屬寒證者,惟居少數耳,亦不可不知。 曹穎甫曰 陽和湯一方,不惟腦疽發背為宜,即膝蓋忽然酸 疼,為鶴膝風初步,用之亦多效。 若華母於去冬今春兩次患此,臨睡時服藥,醒即不痛。 施之骨槽風病,亦能一服定痛,真神方也。

第八九案 汗後致虛 (穎師醫案)

師母 案缺 生半夏(三錢) 炙草(五錢) 當歸(三錢) 陳皮(三錢)白朮((三錢 ) 生黃耆(三錢) 熟附塊(五錢) 黨參(四錢) 熟地(二兩) 乾薑(三錢) 川芎(三錢) 炙乳沒(各三錢)生米仁(一兩) 佐景按 師母體素瘦削,而微有痰飲之疾。 數日前,偶感風 寒,惡寒,頭痛,發熱,師疏表劑予之,稍瘥而未了了。 再予之,如是者屢。 余曾檢得其一方,為桂枝三錢、白芍三錢、生草二錢、浮萍三錢、姜三片,蓋桂枝湯去大棗加浮萍也。 服後,汗出甚多,微惡寒,神疲心痛,叉手自冒,徐按稍瘥,筋肉不舒,有如針刺,皮膚乾燥,血脈色轉褐,心時悸,頭時眩,坐立不穩,但覺搖搖然,脈細小而弱。 師母固知醫者,因謂師曰:我今虛,法當補。 互商之下,乃得上方。 師母且曰:倘熟附而不效者,我明日當易生附也。 其時方暮,心痛甚劇,筋肉牽制亦良苦。 進初煎,旋得安睡。 夜半醒來,痛隨大減。 次早進次煎,精神大振。 皮色較潤,而行動漸漸如常矣。 事後,余推測本案之病理藥效,其有可得而言者,師母似系血液衰少、痰濁凝據之體,雖有表證,本不宜發汗過多。 論曰:「脈浮緊者,法當身疼痛,宜以汗解之。 假令尺中遲者,不可發汗。 何以知然,以榮氣不足,血少故也。 」可以見之。 況桂枝湯去大棗加浮萍,其發汗之力較桂枝原湯為尤猛。 因大棗本為保存津液者,今反易以傷津液之浮萍故也。 以不宜發汗之人,令大發其汗,自有變證。 大論曰:「發汗過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桂枝甘草湯主之。 」此蓋為無痰飲者言之耳。 又曰:「太陽病,發汗,汗出不解,其人仍發熱,心下悸,頭眩,身瞤動,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湯主之。 」此蓋為有痰飲者言之。 又曰:「發汗,病不解,反惡寒者,虛故也,芍藥甘草附子湯主之。 」此蓋為虛者言之。 今師母所服之方,雖非桂枝甘草湯,亦非真武湯,又非芍藥甘草附子湯,然相去匪遠,而周詳或且過之,故能效也。 由是觀之,仲聖教人用麻桂以表邪,固又教人有不宜用麻桂之證,而又教人誤用後補救之法。 其意也善,其法也備,觀本案而益信。 讀《傷寒論》者,又安可執其一而舍其二哉? 曹穎甫曰 虛人發汗,是謂重虛。 重虛之人,必生裡寒。 血不養筋,故筋脈牽制。 血不充於脈道,故微細。 不補氣血則筋脈不調,不溫水臟則表陽不達。 又因其有水氣也,加乾薑半夏。 因其體痛也,加乳香沒藥;因其心悸也,重用炙甘草。 因其夾濕也,而加生苡仁。 大要隨證酌加,初無成方之可據。 而初意卻在並用朮附,使水氣得行於皮中。 蓋救逆之方治,原必視病體為進退也。

第九○。 案 太陽轉陽明(其一 穎師醫案)

姚(左) 發熱,頭痛,有汗,惡風,脈浮緩,名曰中風,桂枝湯加浮萍主之。 川桂枝(三錢) 生白芍(三錢) 生草(錢半) 浮萍(三錢) 生薑(三片) 大棗(三枚) 服藥後進熱粥一碗,汗出後,諸恙可愈。 汗出熱不除,服後方,熱除不必服。 生川軍(三錢) 枳實(三錢) 厚朴(錢半)芒硝(二錢,沖) 生甘草(錢半) 佐景按 上列二方乃師初診時一次疏予者也。 他醫似無此 例,然師則常為之。 師曰:「我今日疏二方,病者明日可以省往返之勞,節診金之費,不亦善哉?」雖然,苟我師無先見之明,能預知明日之變證者,其亦安肯若是耶? 浮萍為我師暑天常用之藥,多加於桂枝湯中。 師每贊其功於徒輩之前。 病者姚君持方去後,竟不敢服。 質疑於惲鐵樵先生之門人某君。 某君曰:先解其表,後攻其里,是乃仲聖之大法也,安用疑?為卒從其言。 服後汗出,果如方案所記,諸恙悉愈。 不意半日許,復熱,病者固不知此熱卻非彼熱,姑壯膽服後方,竟便行而熱除。 三日,悉如常人。 驚吾師之神,踵門道謝,曰:僕行囊已備,即將出門經商去矣。 余問曰:桂枝湯之後,有宜繼以承氣者,有無須繼以承氣者,其間豈無辨認之點耶?師曰:病者初診,吾見其苔作黃色而且厚,吾以是用承氣也。 余曰:諾,舉一反三,又豈惟苔黃厚而已?則凡便之不暢或不行者,口渴者,闕上痛者,或素體熱盛者,莫非皆承氣之預見證乎?予自是亦能效吾師之法,一診而疏二方矣。 以余臨床實驗所得,凡服桂枝湯後,桂枝證除而轉為陽明輕證,又服承氣而病愈不傳者,甚多。 狀此事實,則「一日太陽,二日陽明」,八字恰甚相切。 雖然,此僅就太陽病服藥者言,若不服藥,恐又非如是矣。 余固不謂《內經》之一日至六日相傳一說,盡合於事實者也。 曹穎甫曰 予治傷寒學,早於仲師大論中證明七日為一候, 一候為一經,二候為再經,六經傳遍當在四十二日。 然亦有不作再經者,由其腸胃中本不燥實也。 若太陽之病初起,陽明先見燥實,則先解其表,後攻其里,即為正治。 予昔治趙庭槐之妻,常以一方箋書二方,治愈者不止一二次。 又嘗治繆桂堂,亦用二方並書一箋,繆不識字,誤以二方之藥並煎,汗出便通而愈。 或告余曰:此所謂盲人騎瞎馬也。 予為之大笑不止。

第九一案 太陽轉陽明(其二 穎師醫案)

徐柏生 初診 微覺惡寒,頭痛,腰腳痠,左脈甚平,右脈獨見浮緩,飲暖水,微有汗,而表熱不去,此風邪留於肌腠也。 宜桂枝湯加浮萍。   川桂枝(三錢) 生白芍(三錢) 生草(一錢) 浮萍(三錢) 生薑(三片) 棗(七枚) 二診 汗出身涼,大便不行,宜麻仁丸。 脾約麻仁丸(三錢) 芒硝泡湯送下。 拙巢注 藥後大便行,愈矣。

第九二案 太陽轉陽明(其三 穎師醫案)

俞哲生 初診 微覺惡寒,頭痛,發熱,脈浮小緊,宜麻黃湯。 淨麻黃(三錢) 桂枝(三錢) 生草(一錢) 光杏仁(三錢) 二診 汗出,熱除,頭痛惡寒止,惟大便三日不行,胸悶惡熱,脈浮大,宜承氣湯,所謂先解其表後攻其里也。  生川軍(三錢,後入) 枳實(四錢) 川樸(二錢) 芒硝(二錢,沖) 拙巢注 服藥後,下四次,病全愈。

第九三案 太陽轉陽明(其四 穎師醫案)

王(左) 初診 (二十四年三月五日) 起病於浴後當風,惡寒而咳,一身盡痛,當背尤甚,脈弦,法當先解其表。 得汗後,再行攻裡。 大便七日不行,從緩治。 生麻黃(三錢) 川桂枝(三錢) 光杏仁(三錢)北細辛(二錢) 乾薑(三錢) 五味子(二錢) 生甘草(一錢) 製半夏(三錢) 白前(四錢) 佐景按 本案病者王君平素有疾必就師診,每診一二次,疾必良已。 者番又來,自謂病重甚,不知能如前速愈否?師笑謂無 妨,汗出續診一次可矣。 君欣然告辭。 二診(三月六日) 發汗已,而大便未行,食入口甜,咽腫脘脹,右脈滑大,下之可愈。 生川軍(三錢) 枳實(四錢) 厚朴(一錢) 芒硝(三錢,沖) 佐景按 診後病者問明日尚須復診否,察其神情,蓋已非昨 日病象矣。 師笑曰:無須再勞駕矣。 後如師言。 學者當知疾病之傳變,絕無一定之成規。 若我前所謂桂枝湯證一變而為白虎湯證,麻黃湯證一變而為麻杏甘石湯證,葛根湯證一變而為葛根芩連湯證,此皆言其至常者也。 若以上太陽轉陽明諸案,或由桂枝證傳為承氣證或麻子仁丸證,或由麻黃湯證或由小青龍湯證傳為承氣證,又皆不失其常者也。 若其他種種傳變,或由葛根湯證傳為承氣證,或由大青龍湯證傳為承氣證,又悉在可能之中,何必一一贅列?是故醫者但求能辨證用方,初不必慮其病變多端;但求能大膽細心,初不必泥於溫熱傷寒。 下工之所得貢獻於上賓者,若是而已。 「邪之著人,如飲酒然。 凡人醉酒,脈必洪而數,氣高身熱,面目俱赤,乃其常也。 及言其變,各有不同。 有醉後妄言妄動,醒後全然不知者;有雖沉醉,而神思終不亂者;醉後應面赤而反刮白者;應委頓而反剛強者;應壯熱而反惡寒戰慄者;有易醉而易醒者;有難醉而難醒者;有發呼欠及噴嚏者;有頭眩眼花及頭痛者。 因其氣血虛實之不同,臟腑稟賦之各異,更兼過飲少飲之別。 考其情狀,各自不同。 至論醉酒一也,及醒,一時諸態如失。 」此吳氏又可借飲酒以喻邪之傳變無定者也。 因其言通俗易曉,故借錄之。

第九四案 暑天陽明病 (穎師親撰)

師曰 血熱壯盛之人,遇天時酷蒸,往往以多汗而 胃中化燥。 始則大便不行,繼則口燥飲冷。 夏令伏陰之體,飲冷太暴,或且轉為下利。 究之利者自利,胃中燥實依然不去,故仍宜用大承氣湯以下之。 予子湘人,辛未六月在紅十字會治一山東人,親見之。 一劑後,不再來診,蓋已瘥矣。 壬申六月,復見此人來診。 診其脈,洪大而滑疾,已疏大承氣湯方治矣。 其人曰:去歲之病,承先生用大黃而愈,湘人告以亦用大黃,其人欣然持方去,不復來,蓋又瘥矣。 又江陰街菸紙店主嚴姓男子,每年七月上旬,大便閉而腹痛,予每用調胃承氣湯,無不應手奏效。 佐景按 此又天時之關係於疾病者也。 吾人但知其理足矣, 至疏方用藥,仍當一以脈證為依歸。 設在盛夏遇真寒之霍亂證,脈伏肢冷,吾知四逆又為必用之方矣。 曹穎甫曰 以上所列二證,不過欲證明至其年月日時復發之 理由,而病之變化,要必視其人之本體為斷。 其人血熱過重,則易於化燥;水分過多,則易於化濕。 燥熱當瀉,寒濕當溫,誠當如佐景所云矣。

第九五案 產後陽明病 (穎師講授 佐景筆記)

師曰 同鄉姻親高長順之女,嫁王鹿萍長子,住西門路,產後六七日,體健能食,無病,忽覺胃納反佳, 食肉甚多。 數日後,日晡所,覺身熱煩躁,中夜略瘥,次日又如是。 延惲醫診,斷為陰虧陽越,投藥五六劑,不效。 改請同鄉朱醫,謂此乃桂枝湯證,如何可用養陰藥?即予輕劑桂枝湯,內有桂枝五分,白芍一錢。 二十日許,病益劇。 長順之弟長利與余善,乃延余診。 知其產後惡露不多,腹脹,予桃核承氣湯,次日稍愈。 但仍發熱,脈大,乃疑《金匱》有產後大承氣湯條,得毋指此證乎?即予之,方用: 生大黃(五錢) 枳實(三錢) 芒硝(三錢) 厚朴(二錢) 方成,病家不敢服,請示於惲醫。 惲曰:不可服。 病家遲疑,取決於長順。 長順主與服,並願負責。 服後當夜不下,次早方下一次,乾燥而黑。 午時又來請診,謂熱已退,但覺腹中脹,脈仍洪大,囑仍服原方。 實則依余意,當加重大黃,以病家膽小,姑從輕。 次日大下五六次,得溏薄之黑糞,糞後得水,能起坐,調理而愈。 獨怪近世醫家遇虛羸之體,雖大實之證,不敢竟用攻劑。 不知胃實不去,熱勢日增,及其危篤,而始議攻下,惜其見機不早耳! 佐景按 王季寅先生作《產後之宜承氣湯者》篇曰:「產後虛證固多,實證間亦有之,獨怪世醫動引丹溪之說,謂產後氣血雙虛,惟宜大補,雖有他證,均從末治,執此以診,鮮不貽誤。 余友王百安君於月前治一郭姓婦人。 該婦於雙產後,發狂見鬼,多言罵詈,不認親疏。 其嫂曾被其搯頸,幾至驚斃。 家人因使強有力者羅守之。 遂延王君往診,車至中途,病家喘急汗流奔告曰:病者角弓反張,口吐涎沫,現已垂危,後事均已備妥,特詢 還可醫否?如不可醫,毋徒勞先生往返也。 王君答以果系實證,不妨背城借一,或可挽回,然未敢必也。 及至病所,見病人反張抽搐,痰涎如湧,診其脈數而疾,因病者躁動,未得細診。 詢以惡露所見多寡,腹中曾否脹痛,二便若何?該家驚嚇之餘,視病者如虎狼,此等細事全無人知。 王君以無確鑿左證,力辭欲去。 病家苦求立方,堅不放行。 王君默唸重陽則狂,經有明文,加以脈象疾數無倫,遍體灼熱,神昏流涎,在在均露熱徵。 其角弓反張,當系熱極成痙。 綜合以上各點,勉擬下方:生石膏四錢、知母三錢、寸冬三錢、川連三錢、條芩三錢、阿膠三錢、白薇三錢、生地三錢、半夏三錢、木通三錢、枳殼三錢、生軍三錢、粉草一錢,竹葉三錢。 一劑痙愈,躁動略安。 復延往診,病者固拒不令診脈,詢以大便情形,據云水泄挾有燥糞,遂為立大承氣湯加桃仁丹皮,囑其分三次灌之。 如初次服後矢氣,便為對證,可將余藥服下。 次日,病家來云:躁動若失,已能進食,惟仍狂言不寐。 遂處下方:川連、炒梔子、條芩、杭芍、阿膠、雲苓、茯神、遠志、柏子仁、琥珀、丹皮、當歸、生地、雞子黃。 據稱服後熟睡竟夜,此後可以無慮。 其母因其灌藥艱難,擬令靜養,不復服藥矣。 似此病症,若仍以產後多虛,妄用十全、八珍或生化湯加減,豈不促其命期邪?」(錄《醫界春秋》)按本證初起,似屬桃核承氣湯證,或竟抵當湯證。 仲聖曰:「其人如狂,但少腹急結者,乃可攻之。 」又曰:「其人發狂者,以熱在下焦,少腹當鞕滿」是也。 此二條,如狂與發狂異,急結與鞕滿異,是其辨也。 迨后角弓反張,當為大承氣湯證。 仲聖曰:「臥不著席,腳攣急,必齘齒,可與大承氣湯」是也。 最後,狂言不寐,亦如仲聖所謂「心中煩,不得臥,黃連阿膠湯主之」之證。 故用藥近似,即可以起死回生。 嗚呼,此仲聖之所以為萬世法也!此證甚劇,亦屬產後,引之可知吾師原案云云尚屬平淡。 免世人見之,而驚駭也。 曹穎甫曰 產後宜溫之說,舉世相傳,牢不可破。 而生化湯一方,幾視為金科玉律,何怪遇大實大熱之證而束手無策也。 大凡治一病,必有一病之主藥,要當隨時酌定,不可有先人之見。 甚有同一病證,而壯實虛羸之體不當同治者,此尤不可不慎也。

第九六案 陽明大實 (穎師醫案)

陳(左 住馬浪路 十四歲) 初診(八月十七日) 發熱有汗,闕上痛,右髀牽制,膝外廉痛,時欲嘔,大便不行,渴飲,舌苔黃燥,腹滿,脈滑,陽明證備,於法當下,宜大承氣湯加黃連。 生錦紋軍(四錢,後入) 枳實(四錢) 中樸(錢半) 芒硝(三錢,沖服) 淡吳萸(五分) 細川連(二分) 二診(八月二十日擬方) 下後,但見燥矢,闕上仍痛,時欲吐,痰多,是陽明燥氣未盡,上膈津液化為痰涎也,宜小半夏加硝黃。 製半夏(四錢) 生川軍(三錢,後入) 芒硝(錢半,沖) 生薑(五片) 佐景按 若仍用大承氣湯加重厚朴,似亦甚佳,因厚朴並能 去上濕也。 三診(八月二十二日) 進小半夏合承氣,下後熱除、痛止、知飢。 經食煮紅棗六枚,頓覺煩悶,夜中譫語不休,甚至昏暈。 此特下後腸中燥熱上熏腦部,而又發於下後,要為無根毒熱,不足為患。 夜不能寐,當用酸棗仁湯加減。 酸棗仁(五錢) 辰砂(五分) 潞黨參(三錢) 知母(三錢)天花粉(一兩) 生薑(三片) 紅棗(三枚) 佐景按 本湯之用,似不得當。 蓋此時熱勢方稍稍受折,轉 瞬當復熾。 觀其僅服紅棗六枚,即轉為譫語昏暈,不可終日,可以知矣。 酸棗仁湯功能安和神經,使人入睡,為病後調理之良方,而不宜於此熱勢囂張之時,故服後少效,宜其然也。 或者當時病家見兩服硝黃,遂懼病者虛脫,故乃懇師用此似較平穩之方歟? 四診(八月二十三日擬方) 陽明之熱未清,故尚多譫語,闕上痛,渴飲,宜白虎湯加味。 生石膏(八錢) 知母(四錢) 生甘草(二錢) 天花粉(一兩)洋參片(五錢) 滑石(六錢) 粳米(一撮) 牡蠣(二兩,生打先煎) 五診(八月二十四日) 服人參白虎湯加味,渴飲,闕上痛定,夜無譫語,今尚微渴,飲粥湯便止,仍宜前法。 生石膏(一兩) 知母(三錢) 生草(三錢) 天花粉(一兩)北沙參(八錢) 潞黨參(五錢) 塊滑石(一兩) 左牡蠣(二兩,先煎) 拙巢注 此證不大便二十餘日,始來就診,兩次攻下,燥熱 依然未盡。 予所治陽明證未有若此之重者,自十七日至今,前後凡八日,方凡五易,始得出險。 此與三角街吳姓婦相似,蓋鬱熱多日,胃中津液久已告竭也。 曹穎甫曰 此證下後,濕痰未去。 二診懸擬方,因病家來告 貧苦,減去厚朴,以致濕熱留於上膈。 三診,但治不寐,未嘗顧及陽明實證。 下後胃熱未除,以致病根不拔,誠如佐景所言。 蓋胃不和,固寐不安也。 附志於後,以志吾過,而警將來。 曾記八年以前,同鄉周鉅臣介紹一汪姓病人,初診用生大黃四錢,厚朴二錢,枳實四錢,芒硝三錢,其人病喘不得眠,壯熱多汗,脈大而滑,下後稍稍安眠,而時吐黃濁之痰,予用承氣湯去大黃加皂莢末一錢,二劑而愈,與此證相似.並附存之。

第九七案陽明戰汗(穎師醫案)

陸(左) 初診(三月二十二日) 陽明病,十日不大便,惡氣沖腦則闕上痛,腦氣昏則夜中譫語,陽明燥氣薰灼,則右髀牽制、膝屈而不伸、右手亦拘攣、夜不安寐。 當急下之,宜大承氣湯。 生川軍(四錢,後入) 枳實(三錢) 中樸(一錢) 芒硝(三錢,沖服) 拙巢注 此證服藥後,夜中大下二次,稍稍安睡。 二診三診用白虎湯為主,以其右手足不伸而加芍藥,以其渴飲而加天花粉。 三診後,聞延張衡山兩次,又以無效中止。 三十日後,聞其惡熱甚,家人飲以雪水,頗安適,此即「病人慾飲水者,少少與之即愈」之證也。 予為之擬方用生石膏二兩、知母五錢、生甘草三錢、西洋參一錢,和米一撮。 煎湯服後,病者甚覺清醒。 四月一日服二煎,至午後,病者忽然寒戰,閉目若死,既而壯熱汗出,此當在《傷寒論》戰而汗出之例,非惡候也。 續診(四月六日擬方) 此證自三月二十二日用大承氣湯下後,兩服涼營清胃之劑不效。 其家即延張衡山二次,不效中止。 後於三十日聞其惡熱渴飲,用白虎加人參湯,至一日戰而汗出,意其愈矣。 至四日,病家謂其右手足不伸而痠痛,為之擬方用芍藥甘草湯加味(赤白芍各一兩,炙甘草五錢,炙乳沒各三錢,絲瓜絡三錢),手足乃伸。 今日病家來云:能食,但欲大便不得,小便赤。 更為之擬方如下: 生川軍(一錢五分) 芒硝(一錢,沖) 生甘草(二錢) 拙巢注 下後諸恙悉愈,胃納大暢。 佐景按 戰而汗出,是為戰汗。 若本案之戰汗,是陽明之戰汗也。 大論曰:「凡柴胡湯病證,而柴胡證不罷者,復與柴胡湯,必蒸蒸而振,卻復發熱汗出而解。 」是少陽之戰汗也。 又曰:「太陽病未解,脈陰陽俱停,必先振慄,汗出而解。 」是太陽之戰汗也。 粗觀之,似三陽皆有戰汗。 試問病人何以欲汗?曰:假此以逐邪耳。 設其人正氣充實,受邪不重,又得藥力以助之,則濈然汗出,了無煩苦。 設不假藥力之助,但憑正氣與邪相搏,則其人略有煩苦矣。 故大論曰:「欲自解者,必當先煩,乃有汗而解。 」設其人正氣虛弱,邪氣充實,即使得藥力之助,亦必須戰戰兢兢,努力掙扎,方能得汗,而其外表不僅為煩,甚當為戰矣。 故大論又曰:「問曰,病有戰而汗出,因得解者,何也?答曰:脈浮而緊,按之反芤,此為本虛,故當戰而汗出也。 其人本虛,是以發戰,以脈浮,故當汗出而解;若脈浮而數,按之不芤,此人本不虛,若欲自解,但汗出耳,不發戰也。 」本條詞句重疊,不類仲聖口吻,然而說理至精,可以奉信。 抑余尤有說焉,伸之如下: 凡汗出而愈,屬於太陽病居多,屬於少陽病次之,屬於陽明病者鮮。 夫太陽之戰汗,原不足以為異。 少陽病服柴胡湯已,其濈然或戰而汗出解者,或亦有太陽之邪錯雜於其間也。 至本案陽明病之戰汗,亦無非舊日太陽或少陽之宿邪寄於肌表三焦,醫者不能善為汗解,及其病已轉為陽明,則液灼不能化汗,醫更無暇及之。 及其後,陽明病愈,陰液少復,病者自己之正氣欲除久伏之宿邪,故不得已出於一戰耳。 由是觀之,謂本案曰陽明之戰汗者,特就其近病而言之耳,猶非至通之論也。 戰汗者,破釜沉舟、背城借一之謂也。 戰而勝則生,不勝則死。 一戰不決,則再三戰,以求其果。 蓋久病之後,正氣不堪病魔之纏擾,故寧與一決雌雄,以判勝負。 是故戰汗乃生死之樞機,陰陽所從分,醫者病家,當共深曉,爰錄三則,以為參考。 《傷寒證治明條》云:「凡傷寒疫病戰汗者,病人忽身寒鼓頷戰慄,急與姜米湯熱飲,以助其陽。 須臾戰定,當發熱汗出而解。 或有病人惡熱,盡去衣被,逆閉其汗,不得出者,當以生薑、豆豉、紫蘇等發之。 有正氣虛不能勝邪,作戰而無汗者,此為艱治。 若過半日或至夜而有汗,又為愈也。 如仍無汗,而神昏脈漸脫者,急以人參、薑、棗煎湯以救之。 又有老人虛人,發戰而汗不行,隨即昏悶,不知人事,此正氣脫而不復蘇矣。 」又云:「余見疫病有五六次戰汗者,不為害也。 蓋為邪氣深,不得發透故耳。 又有二三次復舉者,亦當二三次作戰,汗出而愈。 」 《醫林繩墨》云:「應汗而脈虛弱者,汗出必難。 戰不得汗,不可強助,無汗即死。 當戰不得用藥,用藥有禍無功,要助其汗,多用薑湯。 」 《溫疫論》云:「應下失下,氣消血耗,即下亦作戰汗。 但戰而不汗者危,以中氣虧微,但能降陷,不能升發也。 次日,當期復戰,厥回汗出者生,厥不回汗不出者死,以正氣脫不勝其邪也。 戰而厥回無汗者,真陽尚在,表氣枯涸也,可使漸愈。 凡戰而不復,忽痙者必死。 痙者身如屍,牙關緊,目上視。 凡戰不可擾動,但可溫覆,擾動則戰而中止,次日當期復戰。 」又云:「狂汗者伏邪中潰,欲作汗解,因其人稟賦充盛,陽氣衝擊,不能頓開,故忽然坐臥不安,且狂且躁,少頃大汗淋漓,狂躁頓止,脈靜身涼,霍然而愈。 」 《溫疫論》又云:「溫疫得下證,日久失下,日逐下利純臭水,晝夜十數行,乃致口燥唇乾,舌裂如斷。 醫者按仲景協熱下利治法,與葛根黃連黃芩湯,服之轉劇。 余診視,乃熱結旁流,急與大承氣湯一服,去宿糞甚多,色如敗醬,狀如黏膠,臭惡異常。 是晚利止,次日服清燥湯一劑,脈尚沉,再下之,脈始浮。 下證減去,肌表尚存微熱。 此應汗解,雖不得汗,然里邪先盡,中氣和平,所以飲食漸進。 半月後,忽作戰汗,表邪方解。 蓋緣下利日久,表裡枯燥之極,飲食半月,津液漸回,方能得汗,所謂積流而渠自通也。 可見脈浮身熱,非汗不解,血燥津枯,非液不汗。 昔人以奪血無汗,今以奪液亦無汗,血液雖殊,枯燥則一,則知溫疫非藥可得汗者矣。 」本節上半可作自利清水、大承氣證之補註,下半可作余說戰汗多屬太陽病之別解。 曹穎甫曰 戰汗多屬太陽,為前人所未發。 蓋太陽有寒水, 他經不當有寒水也。 凡戰汗而愈之病,皆由太陽失表所致。 在少陽一經,猶曰手少陽三焦為寒水下行之經隧。 而陽明已經化燥,則斷斷不應有此。 而卒見此證者,或由其人水分太多,上膈水氣猶在,腸胃已經化燥,水氣被蒸,化為濕熱,與燥矢相持而不動,燥矢一去,濕熱不能獨留,乃戰汗而外出,數十年來偶然一見,要未可據為成例也。 佐景又按 以上吾師各案,皆為依法治之而得生者,所謂驗 案是也。 然而驗案之書多矣,掩不善而著善,何足貴者?吾今特選吾師治而不驗之案,詳盡述之,以存真跡,而昭大信。 考其不治之由,或因病情之過重,或因證方之未合,或因藥量之嫌輕,或因人事之未盡。 拙按內悉旁徵博引,細為推求,間有越仲聖之大範者,不計也。 總冀閱者獲此,庶了若觀火,洞垣一方,以後即遇此種疑難險證,亦能治之而驗。 夫如是,則今茲不驗之案,尤遠勝於吾前此之驗案也歟!

第九八案 陽明嘔多 (穎師醫案)

陸(左 八月二十九日 住大興街) 傷寒八九日,噦而腹滿,渴飲,小便多,不惡寒,脈急數,此即仲師所謂知其何部不利,利之而愈之證也。 生錦紋軍(三錢,後入) 生甘草(二錢) 枳實(二錢)芒硝(二錢,沖服) 拙巢注 此證下後,呃不止,二日死。 佐景按 大論曰:「傷寒嘔多,雖有陽明證,不可攻之。 」按 嘔多與嘔異,凡嘔多不止者,其胃機能必衰逆,更加硝黃甘寒以傷其氣,是為誤治。 法當先治其嘔為是。 吾師《傷寒發微》注本條云:「蓋即《金匱》病人慾吐者,不可下之之說也。 胃中鬱熱上泛,濕痰壅於上膈,便當用瓜蒂散以吐之。 胃中虛氣上逆,而胸滿者,則吳茱萸湯以降之。 否則,無論何藥入咽即吐,雖欲攻之,烏得而攻之。 故必先殺其上逆之勢,然後可行攻下。 予每遇此證,或先用一味吳萸湯。 間亦有肝膽鬱熱,而用萸連湯者,嘔吐即止,然後以大承氣湯繼之,陽明實熱乃得一下而盡。 須知『有陽明證』四字,即隱示人以可攻。 若不於無字處求之,但狃於胃氣之虛,視芒硝大黃如蛇蠍,真瞌睡漢耳。 」薛生白先賢曰:「濕熱證,嘔惡不止,晝夜不差欲死者,宜用川連三四分、蘇葉二三分,兩味煎湯呷下,即止。 」可以互參。 曹穎甫曰 予昔治肉莊範阿良婦,十五日不大便,終日嘔吐,渴而飲水,吐尤甚。 予診其脈洪大而實,用大承氣湯:生軍 三錢、枳實三錢、川樸二錢,芒硝三錢。 以其不能進藥也,先用吳萸三錢,令其煎好先服,一劑愈。 後治菜市街福興祥衣莊男子,大熱,脈實,大便七日不行,亦以其茶水入口即吐也,先用薑汁半夏三錢、吳萸一錢、川連三分,令其先行煎服,然後用大黃三錢、枳實四錢、厚朴一錢、芒硝三錢,亦以一劑愈。 蓋見嘔吐者易治,見噦逆者艱治,世有能治此者,吾當北面事之。

第九九案 陽明津竭 (穎師醫案)

甘(右) 初診(四月八日) 陽明病,十四日不大便,闕上痛,譫語,手足濈然汗出,脈滑大,宜大承氣湯。 生川軍(五錢,後入) 枳實(四錢) 川樸(錢半) 芒硝(三錢,沖服) 二診(四月九日) 下經三次,黑而燥,譫語如故,脈大汗出,前方加石膏、知母。   石膏(一兩) 知母(五錢) 加入前方中 佐景按 張氏錫純曰:「愚臨證實驗以來,知陽明病既當下, 其脈遲者固可下,即其脈不遲而又不數者,亦可下。 惟脈數及六至,則不可下,即強下之,病必不解,或病更加劇。 而愚對於此等病,則有變通之下法,即用白虎加人參湯,將石膏不煎入湯中,而以所煎之湯將石膏送服者是也。 愚因屢次用此方奏效,遂名之為白虎承氣湯。 方為生石膏八錢搗細,大潞黨參三錢,知母八錢,甘草二錢,粳米二錢。 藥共五味,將後四味煎湯一盅半,分二次將生石膏細末用溫藥湯送下。 服初次藥後,遲兩點鐘,若腹中不見行動,再服第二次,若腹中已見行動,再遲點半鐘,大便已下者,停服。 若仍未下者,再將第二次藥服下。 至若其脈雖數而洪滑有力者,用此方時,亦可不加黨參。 愚從來遇寒溫證之當下,而脈象數者,恆投以大劑白虎湯,或白虎加人參湯,其大便亦可通下。 然生石膏必須用至四五兩,煎一大碗,分數次溫服,大便始可通下。 間有服數劑後,大便仍不通下者,其人亦恆脈靜身涼,少用玄明粉二三錢,和蜜沖服,大便即可通下。 然終不若白虎承氣用之較便也。 按生石膏若服其研細之末,其退熱之力一錢抵煎湯者半兩,若以之通大便,一錢可抵煎湯者一兩。 是以方中止用生石膏八錢,而又慎重用之,必分二次服下也。 寒溫陽明病,其熱甚盛者,投以大劑白虎湯,其熱稍退。 翌日,恆病仍如故。 如此反復數次,病家終疑藥不對證,而轉延他醫,因致病不起者多矣。 愚復擬得此方,初次用大劑白虎湯不效,二次即將生石膏細末送服。 其湯中用五六兩者,送服其末不過兩餘,或至二兩,其熱即可全消矣。 」張氏謂脈遲可下,脈數難下,吾師則謂下後脈和者安,脈轉洪數者危,其理正有可通之處。 要皆經驗之談,不可忽視者也。 張氏謂生石膏研細末送服,一錢可抵煎湯者一兩,信然。 余則謂生石膏研細煎服,一錢亦可抵成塊煎服者三錢。 大論原文本謂打碎棉裹,可以知之。 若夫熟石膏有凝固痰濕之弊,切不可用。 張氏為此曾大聲疾呼以告國人,誠仁者之言也。 三診(四月十日) 兩次大下,熱勢漸平,惟下後津液大傷,應用白虎加人參湯,無如病家貧苦,姑從生津著意。 生石膏(五錢) 知母(三錢) 生草(二錢) 天花粉(一兩)北沙參(一兩) 元參(三錢) 粳米(一撮,先煎) 拙巢注 此證當兩次下後,脈仍洪大,舌乾不潤,竟以津液 枯竭而死,可悲也。 佐景按 張氏又曰:「愚用白虎加人參湯,或以玄參代知母 (產後寒溫證用之),或以芍藥代知母(寒溫兼下利者用之),或以生地黃代知母(寒溫兼陰虛者用之),或以生山藥代粳米(產後寒溫證用之,寒溫熱實下焦氣化不固者用之),或於原方中加生地黃玄參花粉諸藥,以滋陰生津,加鮮茅根、鮮蘆根、生麥芽諸藥,以宣通氣化。 凡人外感之熱熾盛,真陰又復虧損,此乃極危險之症。 此時若但用生地、玄參、沙參諸藥以滋陰,不能奏效,即將此等藥加於白虎湯中,亦不能奏效。 惟石膏與人參並用,獨能於邪熱熾盛之時立復真陰,此仲師制方之妙,實有挽回造化之權也。 」觀本案以病家貧苦,無力用人參,卒致不起,可證張氏之言為不虛。 津竭而又當下之證,固不可貿然用大承氣,除張氏之白虎承氣湯法外,尚有麻子仁丸法,惟麻仁如不重用,依然無效。 又有豬膽汁導法,取其苦寒軟堅,自下及上,亦每有效。 若節庵陶氏黃龍湯法,即大承氣湯加人參,地黃、當歸,正邪兼顧,屢建奇功。 降至承氣養營湯,即小承氣湯加知母、當歸、芍藥、地黃,效相彷彿。 又聞有名醫仿白虎加人參之例,獨加人參一味於大承氣湯中,預防其下後之脫,亦是妙策。 至吳鞠通之增液承氣湯,其功原在承氣,而不在增液。 若其單獨增液湯僅可作病後調理之方,決不可倚為病時主要之劑。 故《溫病條辨·中焦篇》十一條增液湯主之句下復曰:「服增液湯已,周十二時觀之,若大便不下者,合調胃承氣湯微和之。 蓋彼亦知通幽蕩積,非增液湯所能也。 」沈仲圭先生論此甚詳,非虛語也。 倘有人尚執迷增液湯之足恃,請再檢閱下引之一則: 李健頤先生作《增液湯殺人篇》曰:「俞某與余素善,在船上為舵工,因洋中感冒溫邪甚篤,適為狂風所阻,迨兩星期,始抵潭港。 邀余診視,六脈沉實,口渴引飲,舌絳焦黑,肌膚大熱,多汗,便秘。 按照《溫病條辨》中焦所列暑溫蔓延三焦,與三石湯合增液湯,以救液清液之法治之。 連服二劑,熱退身涼,惟舌苔不退,大便未通。 意欲用承氣下之,緣以初權醫職,一則心膽細小,再則太顧清議,況過信吳鞠通所云溫病禁用汗下,所以未敢劇下。 至午後,大熱復作,再與前方。 次日稍愈,愈而復作,綿延十餘日,不惟大熱不減,更加語亂神倦。 乃改與調胃承氣,迨夜半,連下二次,其病若失,知飢欲食,連食稀粥兩碗,遂止後服。 於此時也,仍不忘鞠通之言,大便既下,須止後服等語,改用增液白虎。 隔二日,熱勢復發,再延某醫,亦止用增液湯加犀角芩連而已,竟至不治。 嗚呼傷哉!時余以俞某之不起,亦命矣夫。 不意續讀《世補齋·傷寒陽明病釋》,謂傷寒有五,傳入陽明,遂成溫病。 斥鞠通用增液之誤,凡溫病皆宜以陽明治之。 余方悟是病乃因於不敢用承氣,而特增液誤之之過也。 蓋陽明實病,裡熱已盛,腸胃燥結,燥氣上熏,燥灼津液,正當用承氣、白虎下其大便,則燥熱可解,津液挽復,諸病可愈。 然餘隻以《條辨》一書,奉之如圭臬,何敢稍越其用藥之意,遂致臨診不決,便成誤治,余過大矣。 遂遇有是症,輒投承氣白虎,而治愈者不少。 可知醫者當博覽群書,切勿墨守一家言,以貽世害。 余自此撫躬自警,益加虛心,精心研究,戰戰兢兢,惟恐再蹈覆轍矣!」(錄《醫界春秋》)由是觀之,孰為溫病,孰為陽明,直是不可分辨。 若必欲一一鑿分,即是自欺欺人!陸公謂傷寒傳入陽明,遂成溫病,我猶嫌其言之不徹底。 何者?設使吾心目中依然有溫病(廣義的)二字之存在,即是我於傷寒大論未盡瞭解故也。 或者陸公但求與人共喻,故亦不惜作此類通俗說法乎?嗚呼!「肺腑而能語,醫師面如土」,能毋慨然! 曹穎甫曰 醫至今日難言矣,醫者身負盛名,往往不敢用 藥,遷延日久,精氣日敗,然後囑病家另請高明。 後醫見證之可下也,不暇考其精氣存亡而下之,而死之罪乃歸於後醫矣。 前醫又稍稍語人曰,某家病,某醫之所殺也。 其術乃終身不破。 昔有某富翁患溫熱病,累日不大便,延某名醫診治,日易一方,大要不外增液湯加減。 積至三十餘日,夜不成寐,晝尤煩躁。 病者求死不得,名醫乃用挖糞下策,稍稍挖出黑糞,而大便終不得行。 延至四十日,以至於死。 聞將死之前,某名醫謂病家曰:此病若請曹穎甫醫治,尚有一二分希望。 友人裴君來告,津液已枯,不可往診,乃止。 後二日,病者果死,予心常耿耿焉。 竊意用豬膽汁灌腸,或能僥倖於萬一。 死者不可復生,徒呼負負而已!

第一○。 ○。 案 陽明鼻衄 (穎師醫案)

陳(右 住九畝地 年二十九歲) 初診(四月十七日) 十八日不大便,腹脹痛,脈洪大,右足屈而不伸,壯熱,證屬陽明,予調胃承氣湯。 生川軍(三錢) 生甘草(錢半) 芒硝(二錢) 二診(四月十八日) 昨進調胃承氣湯,下經四次,陽明之熱上衝腦部,遂出鼻衄,渴飲,脈仍洪數,法當清熱。   鮮蘆根(一兩) 天花粉(一兩) 地骨皮(三錢) 鮮生地(六錢) 生石膏(五錢) 肥知母(三錢) 玉竹(三錢) 生草(二錢) 元參(三錢) 拙巢注 此證卒以不起,大約以下後脈大,陽氣外張,與前所治之甘姓相似。 蓋陰從下竭,陽從上脫,未有不死者也。 佐景按 本證至於鼻衄,似宜犀角地黃湯,即小品芍藥地黃 湯。 湯中犀角能降低血壓,除血中之熱;丹皮能調劑血運,去血中之瘀;生地內有鐵質,足資生血之源;芍藥中含酸素,善令靜脈迴流,四物皆為血藥,誠治血熱之良方也。 本證未下之先,熱結腸中一處;既下之後,熱散周身血脈,亦有不經攻下而然者。 血熱既臻極點,乃從脆弱之處溢射,或從鼻出,或從口出,或從溺出,或從便出,其形雖異,其治則一。 《千金》曰:「犀角地黃湯治傷寒及溫病,應發汗而不汗之,內蓄血者,及鼻衄吐血不盡,內余瘀血,面黃,大便黑,消瘀血。 」可以證之。 《溫病條辨》曰:「太陰溫病,血從上溢者,犀角地黃湯合銀翹散治之。 」又曰:「時欲漱口,不欲咽,大便黑而易者,有瘀血也,犀角地黃湯主之。 」悉不出《千金》範圍。 細審本湯,或系仲聖之方,而《傷寒》《金匱》所遺落者。 不然,則本方殊足以補二書之未備,彌足珍也!《千金》《外臺》諸方以犀角為主藥者甚多,悉可覆按。 後人以此加神靈之品,如羚羊、牛黃,增香竄之物,如安息、麝香,添重鎮之藥,如金銀、硃砂,擴而充之,乃成紫雪、至寶之屬,善自施用,原不失為良方。 惜乎俗醫信之過專,用之過濫,一遇神昏譫語,動謂邪迷心包,不問其是否承氣之證,悉假之作孤注一擲。 及其不效,則病家無怨詞,以為劫數難挽;醫家無悔意,以為吾心無愧。 茫茫浩劫,方今未已,至足憫也!至犀角早用,亦多弊端,故太炎章氏有言曰:「有以為溫病藥總宜涼,每令早服犀角,而反致神昏譫語者比比。 觀仲景方未有用犀角者,《本草》謂犀角解毒,《千金》《外臺》方中多以犀角止血,故凡大吐衄,大崩下,或便血等,多以犀角治之,蓋犀角有收縮血管之功用也。 陽明病原自有汗,今反以犀角收之,於是將邪逼入腸胃,神昏譫語,自然起矣。 人每不明此理,以為神昏譫語,終是邪入包絡,因此犀角之誤治,終不了然。 惟陸九芝為能知之耳。 由是以觀,河間已遜仲景,葉吳輩更不如河間遠矣。 」蓋亦有感而發。 然而陸氏犀角膏黃辨最後之結論曰:「病豈必無膏黃之不能愈,而待愈於犀角者哉?然必在用過膏黃之後,必不在未用膏黃之前,蓋亦有可決者。 」方是持平之論也。 至犀角與羚羊角之功用,大同小異之處,亦當求其幾微之辨。 吳兄凝軒與余共研此事,得結論曰:「犀角能降低血壓,其主在血液;羚羊角能涼和神經,其主在神經。 依舊說,血液為心所主,故曰犀角為心經藥;神經為肝所屬,故曰羚羊角為肝經藥。 然而血熱者神經每受灼,神經受灼者其血必更熱,二者常互為因果,故二藥常相須而用。 同中之異,如此而已。 」 曹穎甫曰 近世犀角、羚羊角二味,其價翔貴,非大貴鉅富之家,罕有用入煎劑者,若遇貧寒之人,則有方與無方同,直坐待其死耳。 吾願同道諸君子分其診金之餘,俾貧病同胞於萬死中求得一生路,吾中醫前途庶有濟乎。 佐景又按 以上各節,皆為醫理之探討。 夫陽明無死證,在理論固是,然而陽明病之不起,又有屬於人事之未盡者。 試言一點,以為證明。 余謂凡屬險證,類皆變化多端,忽而神昏譫語,忽而撮空摸床,忽而寒戰若死,忽而汗出幾脫,忽而熱化 ,忽而寒化。 猶如夏令酷蒸,仰觀則萬里無雲,俯視則流金爍石,忽而油云密布,沛然下雨,其變之倏也,乃間不容髮。 故治若此之病,理當醫者不離病人,一醫之不足恃,會數醫而共圖之,隨脈,證之傳變,作迅捷之處置,以是赴之,庶或有濟。 然而通常病家力不能辦此,一診之後,須待來日,不知其間變化已多,即其獲救之機會失去者亦多。 舉例以明之,有用大承氣下後,即當用參耆歸芍以救其虛者。 然而病家不知,徒事驚惶,亂其所措,而病者撒手矣。 嗚呼!安得廣廈千間,良醫百人,集世之絕險大證,起其死而還之生,功德無量,當勝造浮屠萬座。 今聞吾國醫館長焦公易堂有鑑及此,方努力籌建首都國醫院,以為全國倡。 而上海國醫分館館長沈公仲芳更節其花甲令誕之賀儀筵資,以助該院建築經費。 行見登高一呼,萬方響應。 眾擎易舉,集腋成裘。 拯同胞之疾苦,揚中醫之權威,闡學術於神明之境,臻世界於大同之域。 馨香祈祝,企予望之!

我國古代醫術,至後漢長沙而極,非以其理論之能動視聽,蓋由其用方之有實效也。 奈自金元以來,諸家別樹異幟,沽名釣譽,舍治績而重玄說,引五運而申六氣,時人不察其非,竟群起而附會之。 近年科學之說自西歐來,學者又以國醫不合科學,欲以毀運氣者並古聖實學而棄之,寧非過乎?拙巢大師宗法南陽,誠當代醫界之泰斗;而及門之士,大抵慕其文章詩句、書法丹青,反鮮注意於醫,此何故歟?蓋時俗用藥,每喜輕淡,而師則不欲隨俗同流,獨標其學曰南陽學派焉。 姜先生佐景,於醫學先有深造,求益於拙師之門,窺其論治,與師若合符節。 先生常心傷中醫學之衰微,急欲奮起挽救,乃集師歷驗之醫案,整理而編輯之,附以心得,發為按語,瀝心血,絞腦汁,數易寒暑,方告厥成,不以培生為淺陋,囑肩繕抄之任,故培生先得而捧讀焉。 書中經緯花紋,條舉不紊,敘述有抑揚之妙,釋理無矛盾之弊。 其倡言葛根湯為太陽溫病主方,羅列三化熱方於三太陽方之後,足使氣化醫奪魄;其指舉盲腸炎、肋膜炎、肺炎、心臟病之主方,足使科學醫震撼。 更揭示脈證治法應用之廣泛,外感疾病傳變之原則,太陽陽明兩經之骨幹,傷寒溫病二說之歸納。 又出之以沉著之筆,伸之以透快之辭,無一非吾醫界之創舉,洵可稱破天荒之盛業。 逆知讀者快誦之際,恍似置身雲夢之中,秉燭以遊,驟見山高水長、月皎風清,又喜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其間宇宙之大,品類之盛,有難以形容者在焉。 然則斯書也,表彰師道,發揚聖學,導學者於康莊之路,脫斯民於疾苦之鄉,厥功偉矣。 用塗數語於簡末,以志欽佩云。 丁丑元宵節拙師門下晚學生唐培生謹跋